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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愛雖然不長,我也不能愛你到永遠,但是它和我的生命一樣長。櫻……”他艱難地舉起手,不舍地輕撫著她濕濡的面容,“還記得那個操場嗎?還記得……那個雙槓嗎?”
她咬著嘴,噙著淚輕輕地點頭。
“不要讓爸媽們知道,他們……會撐不下去的。”顫抖的指尖揉搓著她的唇瓣,她的面容漸漸模糊,他奮力地睜大眼,好像看得更清更清一點。
“我知道。”
“櫻,真想早點看到BABY的樣子,陪著他長大,和他一起打球,送他上學……一定是個出眾的小男生……櫻,不要太想……我,如果能遇到一個……愛你的人,就像愛我……一樣愛他吧!”
“沒有如果,我有逸宇就夠了。”
“櫻,”瞳孔一點點放大,他完全看不見她了,他抓住最後一絲清明,“有如果得,因為我……捨不得讓你……太孤單……”
他的體溫在她的掌下一點點消逝,知道冰涼、僵硬。
他實現了他對她的承諾,一生一世,從始到終都只愛著她一個,不離不棄。
因為屬於實驗者操作失誤,學院只付給了一些醫療費和喪葬費。洪逸宇的同事讓舒櫻找律師,說逸宇不是失誤者,而是對學院做出大的貢獻的人,若沒有洪逸宇,氣體泄露太久,後果將是不堪設想,就憑這個,學院也該付大筆款項的感謝金。
舒櫻搖搖頭,逸宇已經走了,如果再把他的事拿出來炒作,他的靈魂在天堂也不安寧的,況且拿著逸宇用生命換來的錢,她怎麼敢花?
她休了學,在瑞士將逸宇火化後,帶著他的骨灰回到了上海。
她要為逸宇圓那個滿懷著幸福的夢。
一幢小小的公寓,離江邊不遠,一家三口,快快樂樂地住在一起。
現在,那幢小小的公寓已經建成,遠離喧譁,四周綠樹環繞,可以遠遠地聽到江水的奔流聲,可以俯瞰上海的繁華。BABY確是個小男生,現在也與逸宇團聚去了,逸宇可以陪BABY長大,帶他去打球,去看江,是父子,也是朋友……
公寓位居的地方叫松山公墓。
這個時候,不是清明,也不是新年,掃墓的人很少。肅穆的墓地顯得特別安靜,幾場落雪裝點了四周站立的松柏,這讓安靜的墓地又添了幾份聖潔。走進來的人都放緩了腳步,生怕驚著了安睡的靈魂。
“我沒想到上海的墓地會這麼貴。”舒櫻懷裡抱著一大捧jú花和滿天星,遙望了一眼遠處灰濛濛的長江。從瑞士回到上海時,她身上只有一點獎學金和餘下的洪逸宇的安葬費,那點錢只夠買松山墓地的一顆樹木。她本來想買塊墓地,讓洪逸宇早日入土安息,她留在上海,生下孩子,等孩子一周後,再告訴雙方父母,希望孩子的到來能撫平父母們失去逸宇的悲傷。
只是生命中無法承受的悲痛,把她壓得喘不過氣來。夜夜對著只成一捧灰的逸宇,想起從高中到婚後的一點一滴,她怎麼能不心碎呢?
逸宇給她的幸福是巨大的,可也是短暫的。如果能回到從前,她希望逸宇不要那麼愛她,他們也象別的情侶一樣,吵吵鬧鬧,有誤會,有分歧,紛紛合合,合合分分,可卻又有一根無形的線把彼此牽掛,就這樣,反倒能一直到老。逸宇的愛太慢太重,似乎把幾十年的愛都聚集在這幾年,然後突然消逝,讓她該怎麼活下去?
她不是沒想過自盡,站在火化爐前面,看著逸宇慢慢地變成一點點的灰燼,她恨不得隨了他去,再無相思,再無悲痛,再無眼淚。這時,陡然想起為什麼老人們會說,恩愛的夫妻,走在前面的那個人是幸福的。
留下的人真的太痛苦了。
沒有錢買墓地,她只得挺著個肚子出去找工作。這個她其實不覺得辛苦,能為逸宇劍一個公寓,讓她感到就象人生有了一個目標一樣,還有靜靜地等待孩子的出世,還有安撫兩邊的父母。她不能任性,有那麼多的責任和義務,她要咬緊牙走下去。
她終是太悲痛了,她的肩都快壓彎了,腹中的孩子感染了她的心情,不忍再成為她的負擔,在那個秋夜,無聲無息地隨逸宇走了。
她捨不得孩子孤單單地睡在一眼的停屍間,怕孩子找不著父親,她不顧手術後的劇痛,抱著孩子,來到這裡,打開墳墓,找了個玻璃盒子,讓孩子靜靜地睡在逸宇的身邊。
那個世界裡的逸宇,看著孩子會很開心嗎?
“那你以後怎麼買到這塊墓地的?”洛飛俊容上師少有的凝重。他看著舒櫻放下鮮花,永手帕擦去墓碑上的落雪和灰塵,洪逸宇在石碑上溫和地微笑著。
“找人幫忙的。”舒櫻舉起手指按在唇瓣間,示意他噤聲。然後她轉身面對墓碑,溫柔地注視著洪逸宇,她沒有流淚,一直微笑,告訴洪逸宇她現在身體恢復了,心情也平靜了許多,準備不久就要複課,還問BABY有沒在夜裡吵得他睡不好?
洛飛咬著唇,突地轉過身,急匆匆的往山下走去。
松山墓園是上海最貴的墓園,因為地形比較清雅,星相士們曾說這裡的風水也是極好的,一下子就把這裡的低價超的像個天價。舒櫻只是一個學生,能讓洪逸宇葬在這裡,是詹安尼幫得忙嗎?
想到這裡,洛飛的心象一團火災燃燒著。
舒櫻過了一會,也下山來。兩個站在墓園外的路上等著車,沒有太陽,天氣很冷,風象刀子似得刮在臉上。
上了計程車,舒櫻在蒙霜的窗子上呵氣,頭做霜花消融的孔隙朝外窺看,車窗的玻璃上映著洛飛一張冰寒冷酷的臉。
兩人在公寓外下了車,舒櫻看到小吃店外面有個老人在賣栗子,一粒粒飽滿、鋥亮,栗子的甜香遠遠地飄來。
她痴痴地站著。
“想吃?”洛飛瞟了她一眼。
她沒有作聲。
洛飛走過去買了一袋,遞給她。
栗子有點燙,她兩隻手換著拿。
“以前在北京讀書的時候,冬天的晚上和逸宇在外面約會,他總是先到,知道我喜歡吃栗子,早早地買了栗子,捂在大衣底下,用體溫溫暖著,我到的時候,就可以吃到暖暖的栗子。”她幽幽地說。
“舒櫻,這些事以後不要再提了。”洛飛對著她,神情有些僵硬,“想太多,你還怎麼接受我?”
舒櫻手一抖,袋子滑到了地上,栗子一粒粒地從袋子裡蹦出,散了一地。
“洛飛,我帶你去墓地,你還不明白嗎?逸宇在我心中是無人可替代的。”她很認真地看著他。
“於是,你就接受另一個和洪逸宇迥然不同的詹安尼?你貪圖他什麼呢?他給你錢給洪逸宇買墓地?他給你奢侈的享受?告訴你,他只不過是玩玩你,不是當真的,他會娶你嗎?”洛飛逼視她,按捺不住的問。
舒櫻直直地看進他的眼底,“其實我沒必要和你說起這些,但你問了,我還是告訴你,不要褻瀆我和逸宇之間的愛,他的墓地是我自己為他建的,我不會讓任何人沾邊的。詹安尼是什麼樣的人,你不要告訴我,我有自己的認知,也請你不要再我面前污衊他。洛飛,我一直顧慮著洛教授當年對我和逸宇的好,儘量不傷你的自尊。但現在我想不說出來,你是不會清醒的。”
“停止你孩子氣的賭氣行為吧,即使沒有詹安尼,寧曼曼也會有別的男人,她是個很清楚自己要做什麼的女人,是個有故事的女人,對任何人都不會放上很多感情,她需要的是一個安全的歸宿,你對她來言,太小,也沒有經濟實力做到。她當初和你一起,只不過是打發一時的寂寞,不是愛。你不要以為是詹安尼奪去了你的女人,把氣全撒在了詹安尼的身上,象利用我來報復詹安尼,這太幼稚。詹安尼對我也不是你以為得純粹男女之情,他是個深沉寬厚的男人,我們之間不是你想得那麼齷齪。
“你以後該怎麼做,不需要我幫你指點,也請你不要把我牽進你的人生。你去不去英國,和我沒有關係。我要做的都已經設定好,我沒有給你留下位置。洛飛,謝謝你對我前一陣的關心。”
舒櫻說完,眼睛沒再看他,漠然地從他身邊越過。
她耳邊的散發隨風而揚起,拂過他的臉頰,然後飄遠,直到上了樓梯,都沒有回頭。
洛飛面無表情地盯著一個不知名的地方,久久站立。
她的話像只粗硬的拳頭,打得他支離破碎,錐心的痛苦迫使他彎下腰,劇烈地咳嗽著,半天緩不過氣來。
原來世間的一切都可傷人,就連溫婉恬靜的舒櫻也會說出那麼冷漠無情的話,如一根尖銳的刺,狠狠地責痛了他粹不及防的靈魂。
他慢慢地挪開腳,跟隨腳下的盲道,漫無目的走著,走著,這條黃線伸到哪兒,他就走到哪兒。
他突然沒有了自己的方向。
舒櫻的話只有一些是對的,一開始是賭氣,是不甘,是衝動,在發現了舒櫻的秘密後,他突然冒出了那樣的念頭,但是走到今天,還是賭氣嗎?
洛飛苦澀地笑著。
…… …… ……
“舒櫻,幹嗎來這裡?”陳謠站在郊區一家私立醫院的大門前,現在才下午時分,天色灰暗,門診大樓里已經燈火通明了。大門內,120急救車閃著刺眼的藍色頂燈,呼嘯而來,呼嘯而去。“我現在對醫院有種恐懼感,一聞到那股藥水味,就想起你突然失蹤的那天,前所未有的驚恐,我的小命都快嚇沒了,詹總那天的表情,我到現在都記得,就像是世界末日到來一樣。”
“別說話,我們快進去,不然醫院該下班了。”舒櫻打斷了她的喋喋不休,拉著她往裡走。
“不會吧,你跑這種小地方來看病?”陳謠看到舒櫻在樓下大廳找婦產科在幾樓。“你不是痊癒了嗎?要是哪裡不舒服,徐家匯那家醫院不好嗎?你別嚇我。”
陳謠嘀嘀咕咕的,舒櫻一通電話打給她,要她翹班來陪,一見面,莫名其妙把她推上車,就拉到了這裡。
“問題真多。”舒櫻斜睨了她一眼,笑吟吟地掛了號,推著他一同來到三樓的婦產科。
天氣不好,又到了下午,病人特別的稀少,門診樓內有點冷清。
婦產科診室里,有個五十多歲的女醫生和一個小護士愛著頭,在閒聊。
“什麼?個天法院又派人來調查了,那……那個藥房處理好了嗎?”醫生蹬大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