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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鮑西婭……”他著急地對著話筒大吼。
那邊突然什麼聲音都沒有了。
詹安尼心一下提到嗓子眼,他慌張地衝進餐廳,拿了外衣,說了聲,“我有急事,先走一步。”
“不行,今晚不行。”寧曼曼騰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必須得陪我。”
“中國哪條法律規定的?”詹安尼冷冷地掰開她的手,非常堅決,“放手。”
寧曼曼不知哪來的勇氣,端起剛倒滿的一杯紅酒,迎面就潑向了詹安尼。餐廳里響起了一陣此起彼伏的抽氣聲,服務生們都傻眼了。
寧曼曼盯著詹安尼斑斑駁駁的精品襯衫,這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不禁打了個冷戰。
詹安尼默默地抹去臉上的酒漬,優雅而又疏離地點點頭,掏出金卡遞給服務生,然後頭也不回地出了餐廳。
寧曼曼腿一軟,跌坐在椅子上,麗容發白。
第三步,他不是讓她失望,而是讓她絕望了。
四十一,寒風滿袖(二)
那天,舒櫻是好端端的下了班,回到家後,還給自己熬了點排骨湯。熬湯花了很長的時間,最後她只喝了半碗,實在沒辦法再多喝一點。就是那半碗喝下去,她也是極力壓抑著嘔吐的衝動,到是每晚報到的洛飛賞光的吃了一大半,他明早要飛去韓國參加亞洲鋼琴大賽,情緒有點高昂,話比平時多了幾份,一直說那個大賽的冠軍獎金是多少多少。
舒櫻覺得肚子有點脹痛,跑了兩趟洗手間,身子倦倦的,與洛飛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話。後來身子有點發沉,她催著洛飛下樓,說自己好睏。洛飛非常文藝的甩了甩頭髮,伸出長臂,抱了抱她的肩,很深意的說了句“等我!”
舒櫻沒作多想,他走後,她快速地鎖好了門,極好的梳洗,就上了床。好象只睡著了一會,就開始感到肚子一陣陣的抽痛,疼得撕心裂肺似的,皮膚很燙,但是體內虛弱得幾乎化為烏有。窗外是黑洞洞的夜空,周圍的一切似乎都在靜觀她漸漸地消失。
她疼得滿身大汗,手捂住小腹,在床上翻滾。突然,她一下驚坐起,她感覺不到腹中孩子的胎動了,身下一股熱流驀地衝出。她強撐著開了燈,看到了一床的鮮紅,屋子裡飄蕩著濃濃的血腥味,一陣迅猛的天暈地轉,她摸向床頭柜上的手機,開機的手在瑟瑟發抖。
她給林蝶打電話,電話通了,可是無人接聽。
她準備打給樓下的洛飛,想起他明早的大賽,她搖頭。
腦中閃過詹安尼的身影,她咬咬牙,她不能事事都依俯他。眼前的黑暗在加深,肚子裡象塞了把鋸子,在用力的割著她的身子。
她想起120,摸索著撥了個號,很快有人接聽了,“是120嗎,我在XX區XX公寓XX室,好象是大……出血……”她沙啞著嗓音,淚如雨下,喉嚨象扯不開,仿佛鏽住了,手機自她的手中滑落,掉在了地上,她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一個勁地喊“鮑西婭……鮑西婭……”
再度睜開眼睛,是持續響起的門鈴和手擊門的聲音,渾身合唱,在夜色里格外的清晰,她以生的渴望作動力,好容易爬起來,頭重腳輕飄去開門。
詹安尼看著一路滴落的血跡,臉白如紙,“鮑西婭……”舒櫻則像一片葉子,輕輕貼在了他身上,“安尼,BABY……不動了……”
詹安尼手緊握成拳,極力擠出一絲寬慰的笑意,二話不說,抱起她下樓。
舒櫻倒在黑色賓士的后座上,詹安尼開車向徐家匯第三人民醫院急駛。
掛急診,醫生做檢查,衛主任今晚恰巧值班,也趕過來了。詹安尼在外面急得團團直轉,衛主任拿著舒櫻的醫案,走出急診室,神情有點嚴峻。
她瞟了眼詹安尼酒漬點點的襯衫,記得他不懂中文,她改用英文問道:“你到底是舒櫻的什麼人?”
“最好最好的朋友。”詹安尼說道。
“好到可以代替代她老公嗎?”
詹安尼一愣,立刻回答,“可以,你有什麼事,直接可以和我講。”
“從法律上講,你沒有辦法替代她老公,但現在事出突然,顧不得許多了。舒櫻的老公在國外,上海好象也沒別的親人,你既然是她最好最好的朋友。那麼,簽字吧!”衛主任從醫案中拿出手術申請單遞給詹安尼。
“手術?”
“對,胎兒死在腹中,不可能產生宮縮,讓他自然分娩下來,再加上羊水已破,出血過多,再不動手術部腹產,胎盤上移,包裹住心臟,大人的性命也會有危險。”衛主任語氣平靜地說。
詹安尼一下跌坐在椅子上,兩手插進頭髮之中,感到渾身寒毛都豎了起來。
“這個家屬簽字,你能簽嗎?”衛主任又問了一句。
詹安尼咬著唇站起身,腳下有點發軟。舒櫻的這個孩子,不知怎的,他覺得就象是自己的孩子一般,他看著她的小腹一天天隆起,陪著她產檢、散步、吃營養餐,到了七個多月時,孩子突然沒了,不亞於是把自己身上的肉生生割下來。
他感到手中的筆很重,簽名的時候,腦中一片空白,差點連自己叫什麼都給忘了。
舒櫻很快就被送進了手術室,詹安尼堅持進去陪她。當他穿好消毒衣走進手術室時,醫生正在給舒櫻注射麻醉,舒櫻兩眼發直的看著天花板,當靜脈注射的針頭扎進她的胳膊時,那種實實在在的痛,讓她的眼神起了一絲變化。
“鮑西婭……”詹安尼握住她冰涼的手,舉到唇邊,輕輕地吻著。
舒櫻已經知道了孩子不在了,她的表情出奇的平靜,“安尼,可能……可能BABY更喜歡他的父親……”
詹安尼悲痛的撫摸她的頭髮,沒有聽清她說的什麼,“不要擔心,這只是個小手術,很快就好了,我會在這邊一直陪你。”
舒櫻搖頭,“不要,安尼,你出去吧。”
話音剛落,麻醉劑慢慢發揮藥效,她跌進了一團黑暗之中。
她不知,整個手術,詹安尼一直站在她的身邊,緊緊地握著她的手。
做好手術,天都快亮了。舒櫻醒來時,看到詹安尼坐在床邊,鬍渣滿面,兩眼血紅,一臉憔悴,額心一道深深的豎紋。
晨光淡淡,她一時有些恍惚,看到吊液一點點的滴落,她感到身體輕得象片雲,空蕩蕩地飄著,沒有一絲支點。
另一隻手輕輕地從被下覆上已經平坦的小腹,淚地瞬地涌滿了眼眶,她咬著牙,極力不讓泣聲發出,但詹安尼還是聽到了。
他俯身看向她,開口的第一句話是“鮑西婭,離婚,嫁給我!”語氣無比慎重而又堅決。
舒櫻的淚流得更勇了。
“我愛你,鮑西婭!我的愛不比巴薩尼奧少,我會比他更愛你更疼你,比他更有責任。如果……如果……你是我太太,這樣的事是不會發生的……”憤怒讓他有點語無倫次,這個時候,他真的非常痛恨巴薩尼奧,有什麼工作、學業能比陪著懷孕的妻子更重要呢?就憑這一點,他有自信他比巴薩尼奧有資格擁有舒櫻。
舒櫻咬著唇流淚,一個勁地搖頭。
“你想讓我打電話讓巴薩尼奧回國陪你嗎?”
舒櫻只是哭,不說好也不說不好。
詹安尼托著她的肩,親吻著她臉上的淚珠,眼眶不禁也紅了,“我不等你的答案,我已經決定了。這個電話我不等,現在你是我的責任。等你身體恢復後,我飛去瑞士和巴薩尼奧談,所有的事都讓我來做。”
語氣溫柔而篤定。他俯身看進她的眼睛裡,說得明確的無法再明確了。
舒櫻止住了悲聲,沒有任何回應。她攢了攢力氣,伸出手很輕很輕地碰了他一下,“安尼,孩子呢?”
“孩子……上天堂了呀!”詹安尼挑挑眉,不安地看著舒櫻。她難道忘了這件事嗎?
“不是,”舒櫻急促地搖頭,“我問的是孩子的身體呢?”她不忍說屍體。
詹安尼眨眨眼,轉身忙出去拉進一個護士。
“一般來說,這種死胎,醫院會讓清潔工拿出去和垃圾一起處理、深埋。”小護士面無表情地說道,很奇怪他們會問這個問題。
“沒有特殊的嗎?”舒櫻心疼得直抽氣。
“有呀,花個百十塊,請清潔工單獨把死胎埋了,不和著垃圾。”
“如果我想要孩子呢?”
護士瞠目結舌地看著她。
詹安尼聽不懂她們在說什麼,但看舒櫻臉色越來越壞,他忙上前握住她的身子。
“安尼,給我錢包!”舒櫻說。
詹安尼掏出來給她,他的錢包中現在也放了些現金。舒櫻抽出幾張,塞進護士的手中,懇切地說:“拜託,請幫我把孩子留下,我自己……埋葬。”
護士有些為難,可能是第一次遇到這個問題。
“請給他洗個澡,找件衣服穿上,求你了。”舒櫻眼睛濕濕地說道。
護士勉為其難地點點頭,怪異地打量了他們兩眼,出去了。
外面,天已經完全放亮了,狂風嘶吼,氣溫驟降。
“安尼,回公司去吧,我現在沒事了。”舒櫻輕輕說道。“你的衣服?”她這才看到他一身的狼狽。
“哦,昨晚接到你的電話,正在喝酒,一急,酒杯沒端好,撒了一身。”詹安尼輕描淡寫地說道,“我一會回公寓洗漱下,換件衣服,然後到你公寓幫你拿點換洗衣服和用品之類的。我已經給陳謠打過電話了,她馬上過來陪你。”
“幹嗎要麻煩人家呢?這裡有護士的。”舒櫻的聲音有氣無力。
“你的事,我不信任外人,包括你,陳謠至少是SAN的員工,我能掌控,但也只是暫時代一下班,我會很快回來的。”
舒櫻閉上眼,噝噝地抽氣,不知是痛還是在嘆息。
陳謠很快就到了,拎著一大包營養品、水果、鮮花,另外還提了個大大的食盒,說是公司餐廳特地為舒櫻熬的粥,說產婦暫時不能吃大補的食物,要吃清淡點的易消化的流汁。
舒櫻淡淡地苦笑。
詹安尼回到公司,制癌藥廠的經理回上海匯報工作,他又把手中的急事處理了一下,給陳謠打了幾通電話,聽說舒櫻已經術後通氣了,可以吃東西,現在睡著了。他也就沒太著急,索性把後面幾天的事都安排了好,騰出幾天的時間陪舒櫻。近傍晚時,他去舒櫻的公寓拿換洗衣服,舒櫻說有個收拾好的包,放在哪裡哪裡,他一打開門,就看到了,也看到了舒櫻早就備好的嬰兒車和嬰兒衣服,心一窒,再瞧著臥室床上那一大攤的血跡,他再次發誓,這次無論如何也不讓舒櫻回到巴薩尼奧的身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