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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是對山路十分熟悉的村長,也常常對七歪八倒攔在路中間的樹犯難,他艱難地帶著兩個孩子在黑暗中繞來繞去地摸索,感慨著對擔架上的人說:“二嬸啊……等你好了,可要感謝人家呀……這麼大雨這麼大風,倆孩子多不容易啊……”
陸鮮衣的臉上被雨澆得盡濕,沒手去擦,只能低頭才能勉強睜眼:“村長,不說這些話……只要奶奶能治好就行。本來就是我們該做的……”
剛入學那天,全校組織他們齊讀醫學生誓言時,他還沒有什麼觸動。
但他現在好像懂了。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性命相托有多重呢?大概就是身後擔架的重量吧。
“我志願獻身醫學,熱愛祖國,忠於人民,恪守醫德,尊師守紀,刻苦鑽研,孜孜不倦,精益求精,全面發展。”從小他都在父母的庇護下過著優良的生活,從不知人間疾苦,從沒親眼看過人世病痛。等到孱弱得步履顫顫的老翁坐到面前,話都說不清楚,把手臂伸到儀器前,只要一句“老人家您三高都挺正常的”就能讓他眉開眼笑;從出生就封閉在山裡的幼童因為他們的到來檢測出了一些疾病的前兆,得以有機會及時送醫治療,免於病發的風險;只會迷信偏方的婦女們因為他們的勸告開始學會正確求醫,遵醫囑服用藥物……黑夜漫長,他看不見前方還有多長的路,但一想到這些天來看到的張張笑靨,心裡就很踏實。
“我決心竭盡全力除人類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維護醫術的聖潔和榮譽,救死扶傷,不辭艱辛,執著追求,為祖國醫藥衛生事業的發展和人類身心健康奮鬥終生。”上課時老師就對他們說過,醫生“有時去治癒,常常去幫助,總是在安慰”。也許他以後要花上十年二十年的時間,可能都無法達到所謂“健康之完美”。“救死扶傷”更是艱巨又不可及的任務,但他感悟到的是,如果就像他今天這樣,把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都做好,就會少一些遺憾,少一些無能為力。
隨夜色的濃郁,能粗略估計他們大概已經走了一個多小時。村長感嘆:“這路平常我只要走半個小時……”
陸鮮衣覺得自己的小腿好像被什麼荊條刮破了,痛感越來越明顯,從腿邊的濕熱程度判斷,傷口應該還不小。他囑咐學長和村長:“好像有很多帶刺的樹枝,你們小心一點。”
村長走到前面打著手電遠望了一下,興奮地說:“快啦快啦,馬上就能到山腳了!”
原以為到了山腳就能稍微喘口氣,結果三個人都傻了眼。還沒全走到平地上,大水就漫到了小腿中間,再往前走就要到膝蓋。
學長覺得情況不妙,說:“不能再抬了,一會兒水會漫過擔架的!”
陸鮮衣跟著停了下來,讓村長檢查一下陳二嬸的腿,手電燈光下,她的左腿似乎又腫脹了一大圈。他憂愁地說:“那也不能停下來不走啊……這越來越嚴重了。”
學長深深看了他一眼,問:“你還有力氣嗎?”
陸鮮衣想都沒想就點頭。
“好,”學長長呼口氣,“我們把擔架舉到頭頂,舉著她走。”
村長心疼地說:“哎喲孩子們,你們這行不行啊?”
陸鮮衣回答:“沒問題的,就是得麻煩您在中間扶著點,我怕我們手不穩。”
於是他們在水中艱難地探到平地站穩,在村長的幫助下齊齊把擔架舉過肩膀。還好他倆身高差不多,二嬸的體重又輕,暫時還沒有覺得很困難。
雨勢有所減小,三個人趟著齊膝的洪水緩慢地前進。
擔架上的人突然發出抽泣啼哭的聲音,陸鮮衣忙問:“奶奶,腿又疼了?再忍忍,我們馬上就能去醫院了。”
二嬸模糊的聲音伴著雨聲傳到他耳邊:“不是的……奶奶就是……就是謝謝你們……”
舉著的手臂因為長久賣力已經僵麻了,陸鮮衣還是笑著說:“不用謝,真的不用謝。”
只要您能平安,就是最好的感謝。
……
暴雨終於疲倦了,慢慢變成如針的濛濛細雨。大鬍子拍了拍大腿站起來大聲說:“兄弟們,走吧!先送一趟進去!不然一會雨又大了,這物資得等到什麼時候才能送啊……”
低著頭的陳釉慌忙站起來,跟到他旁邊,用祈求的眼神抬頭看他:“叔叔,帶上我吧!求您了!”
大鬍子拿她沒辦法,無奈地嘆氣:“唉……你一定要去嗎?”
陳釉睜大眼睛重重點頭:“是的!一定要去!”
一瞬間大鬍子覺得,她勇敢的樣子像極了自己剛學會自行車不讓人在車後面扶的女兒,他柔和地笑笑:“好好好……那我們把你帶進去……你自己要小心,別出事!”
終於獲得允許的陳釉歡呼一聲,見到三兩個人已經行動起來搬運還沒弄上車的貨物,趕忙殷勤地跑過去幫忙。一大箱方便麵她氣都沒喘就直接抬了起來,大鬍子傻了眼:“沒想到,你人小小的,勁還挺大!”
陳釉悄悄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咬牙強撐,嘴硬地說:“小ca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