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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奶奶一定有著,清貧刻苦,卻從不失尊嚴、不棄骨血的靈魂。
床上被褥摺疊整齊,床單沒有任何褶皺,可想而知這張床有多久沒有沾染人的氣息。
李勝男手指輕輕一擦卓耳的書桌,發現指頭上都是灰塵,她轉身對陳釉說:“我去找兩個抹布,我們把這些灰擦一擦吧。”
陳釉當然很樂意,點點頭說好。李勝男出去找抹布後,她就靜靜站在床頭櫃旁邊冥思。這似乎是她長這麼大離生離死別感官最近的一次,雖然她只和離開的人有過一面之緣,但也感覺到了世間生死的殘忍冷酷。
無怪別人都說,人生總是見一面少一面。
相守總是賒來一秒就少一秒。
她四處打量,呼吸著帶著輕微霉味的空氣,掃到了床頭柜上一張被鐵盒壓著一角的紙。好奇心讓她緩步湊上去細看紙上的內容,恰巧找到了抹布的李勝男走了進來,陳釉趕緊喚她過來看。
紙張已然泛黃,筆墨出自鋼筆,有些地方已經淡到要消失。
“琳琳,我的女兒,五年未見,不知你在那邊是否過得安心。
假若你已轉世托生到別人家,應該早就把媽媽忘了。
昨晚下了好大的雨,還打著炸雷。聽別人說,是山上一個和尚圓寂了,老天才會悲傷憤怒。就像你離去,我也會悲傷憤怒一樣,只是我的心情,無法像老天一樣表達出來,刮颳風下下雨就能宣洩,我只能寫給你,而你也無法看見。
我一個人躺在床上好久好久才睡著,我也會害怕呀……我夢到了你爸爸,他穿著黃馬褂,坐在藤椅上,跟我說他已經把酒戒了,可惜也遲了。他還叫我別再天天有空就念叨他了,像唐僧念緊箍咒,怪煩的。
我跟他說,我準備把你哥的女兒帶在身邊養大了。那孩子太可憐了,明明是父母造的孽,為什麼要報應在她身上呢?
你出事的那年,正好就是你哥和沈鵑在一起的那年。我一開始總覺得,你和你爸一起走了,我的人生剩不下什麼指望。後來你哥告訴我,沈鵑懷孕了。不知道為什麼,我總相信那孩子就是你和你爸托來陪我的,給我希望的。那我就應該再次振作起來,再苦再窮,都要把日子過下去。
可是我哪裡會想到後來的這一切呢?
我聽人說,沈鵑從懷孕到生下孩子,你哥都一直遊手好閒地混日子,甚至到後來,連給耳耳吃米糊的錢都沒有。
後來沈鵑去干那事的時候,我也覺得臉上沒光,走在路上都覺得別人會指著我的背說三道四。但是我私下裡想啊,這要怎麼怪她呢?她把十幾歲大好的年華都託付給你哥,你哥到頭來卻那樣對她……
沒錢,是這個世界上,最無奈的事啊。我是個母親,我太了解如果我連孩子都餵不飽的絕望了。所以啊,我不能怪她,我只怪你哥。
我最疼的還是耳耳,所以不管怎樣我一定要把她平平安安地養大。
做這個決定時,你哥已經去別的城市了,也沒告訴我到底去了哪。所以我想,我就跟你和你爸說說吧,你們支持不支持,我都不管了,這孩子,跟定我了。
我也想把欠你的,都補償在這孩子身上。
媽這一生什麼壞事都沒做過,唯獨和你爸欠了你好多啊……
筆快沒水了,我就寫到這裡了。等下回有什麼事再告訴你……唉,你是不是真的已經把媽媽忘了,不然為什麼都不來夢裡看看媽媽呢?”
兩人云里霧裡地讀完,一起抬頭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凝視對方許久。
陳釉輕聲問:“卓耳原來,還有個故去的姑姑嗎?”
李勝男搖頭:“不知道,她從來沒和我提過……”
陳釉把紙原封不動地放回原處,再用鐵盒壓好。也不知這封信被卓耳找到後她翻看了多少回,邊緣都已經被磨軟了。她看的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麼呢?突然發現自己的人生還有這麼多未得而知的秘密,突然發現自己的奶奶承受的比她所知道的還要多得多?
李勝男看完心裡也很壓抑,一聲不吭地開始拿抹布到處擦拭,一個地方擦好幾回,直到用手探不出灰塵才會換別的地方擦,陳釉便也安靜地跟著她打掃。
門外天井突然有了腳步聲,陳釉最先注意到,屏息停下動作,抬起頭喊李勝男。
李勝男同樣茫然,扔下抹布就往外走,迎面撞上了已經自顧自推開紗門進來的高個兒男人。
男人留著青皮鬍子,皮膚蠟黃,從頭到腳都是黑色的服飾,左耳垂還戴著個黑色耳釘。他鼻子高挺,駝峰和卓耳如出一轍。眯著眼睛看了看面前的李勝男,然後直接邁步繞過她走進客廳,伸手就去推搡沙發上熟睡的卓耳。
李勝男快步跟過去把他一把拉開,只是還是遲了一步,神經脆弱的卓耳已經醒來。
李勝男盛怒地罵他:“你有病?!”
男人根本不理她,伸長腿往沙發上一癱,從兜里掏出煙就開始抽。
卓耳被擠到只能坐起來,表情冷漠地看著他。男人伸手打算往茶几上的菸灰缸里彈菸灰,卓耳腿一伸把菸灰缸踹到了地上,菸頭和菸灰撒了一地。
男人嗤笑:“還跟我犟?真是沒教養,對你爸就這個態度?”
卓耳冷笑:“你對你媽什麼態度,老子就對你什麼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