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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釉也不知道該回答什麼,安靜地發著呆。
陸鮮衣接著說:“要是女孩子,就會像陳釉小時候一樣,愛哭愛生氣;要是男孩子,會像陸鮮衣小時候一樣,一點都不懂事,難管!”
這話終於把悶悶不樂的她逗笑了,雖然笑里的憂愁沒有減少,她轉頭看他:“那還是生個女孩吧,小時候的陸鮮衣太討厭了!”
燉湯的鍋提示音響了一聲,湯好了,陸鮮衣捏捏她的手:“好了,先不想這些了。吃飯吧!我餓死了!”
湯匙攪了攪濃白的湯,玉米塊和胡蘿蔔片作襯,排骨被燉得又化又嫩。陳釉給陸鮮衣盛了滿滿一碗,看他才喝一口就露出饜足的表情,對他笑了笑,心裡卻還是放不下的焦慮和憂愁。原以為生活就只會像這樣,白瓷湯罐煨一鍋冬日暖胃的湯,簡簡單單輕輕鬆鬆,可是,好像現實偏不讓她如願。
陸鮮衣選的方向是消化外科,他的導師最近接了個才十三歲就查出胃癌二期的小女孩,吩咐他日常跟著自己去查房。
全科的護士醫生都認識這個小女孩了,親切地叫她“毛毛”。毛毛特別堅強,無論是打針還是化療,都沒掉過一滴眼淚。胃痛的時候也不哭,會笑著對爸爸媽媽說:“肚子好像又有點痛了,你們給毛毛講故事吧……”
診斷結果是陸鮮衣去通知她父母的,向他們解釋“二期”的意思就是“癌細胞已經擴散到鄰近的淋巴結”時,他們都明白是什麼意思,隱忍著痛苦的表情。這是陸鮮衣第一次接觸癌症患者的家屬,他在腦海里快速過了一遍在臨床關懷課本上學過的知識,卻發現始終找不到合適的話語來安慰他們,只能說:“你們要堅強,有時候希望是可以戰勝一切的。”
毛毛爸爸當時說:“小陸醫生,不管怎樣,花多少錢,拜託你們一定不能放棄毛毛!”
陸鮮衣不是不了解毛毛家境情況的,父母都是因為文化程度不高在底層拼搏的打工者,可能一年的收入湊起來還不夠給她注射多少國外進口的靶向藥。他不知道他們要有多強大的內心才能選擇堅持,便答應:“你們放心,我們一定會盡全力。”
這天下午,持續三天的強降雪終於停息,陽光光顧了這個寒冷已久的城市。毛毛被護士推到花園裡曬太陽,陸鮮衣路過時看到她,走到她面前蹲下來和她聊天。
毛毛看到他就甜甜地打招呼:“小陸醫生好!”
陸鮮衣把她腿上的毛毯裹緊,微笑著說:“毛毛好!”
“小陸醫生今天不忙嗎?”毛毛特別懂事,體貼地說,“如果很忙,可以不用陪毛毛的,有護士姐姐陪我!”
旁邊的花壇邊結了好厚的積雪,陸鮮衣隨手抓下一把在手心裡團成一個圓球,放到她手上:“我現在還不忙,可以陪毛毛說說話。”
毛毛的小手把雪球包緊,張大嘴新奇地感嘆:“毛毛家在南方,是為了治病才來北京的,我們老家那裡根本沒有這麼大的雪……”
“嗯,小陸醫生老家也是。”陸鮮衣拍拍她戴著毛絨帽的頭。
毛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帽子,吐吐舌頭說:“毛毛現在沒有毛啦哈哈!但是爸爸說,病治好了,頭髮會長回來的!”
小孩子的願望多簡單啊,陸鮮衣鼻子發酸,盯著她亮亮的眼睛,點點頭。
毛毛問:“小陸醫生有小孩子了嗎?”
她手心裡的雪球慢慢融化了,陸鮮衣怕她的手被凍傷,就取出來換了個新團的雪球,搖頭回答:“還沒有呢……希望能有個像毛毛一樣可愛的女兒。”
毛毛髮出清脆的笑聲:“我爸爸說我長得不好看,是因為他也不好看!如果是小陸醫生的女兒,肯定會像小陸醫生一樣好看的!”
她又嚮往地說:“希望小陸醫生的女兒出生後,我的病已經治好了,我就可以認她做小妹妹……哈哈,可以嗎?”
陸鮮衣把她凍紅的手牽了牽,笑著許諾:“可以,當然可以。”
希望有時候堅韌又美好,可希望有時候又脆弱且無情。
毛毛的臟器突然在一個刮著大風的深夜衰竭,從來不曾落淚的她,疼得在床上打滾痛哭,很快就陷入無意識的昏迷。陸鮮衣本來下了夜班回家,半路上接到電話又立刻掉頭衝到醫院。
走廊盡頭,毛毛的爸爸從破掉的腰包里零零散散掏出幾百塊錢,哭著跪在地上給剛剛趕來的他磕頭:“求求你,求求你救救她!錢不夠我去借錢,千萬不要放棄她!她就是累了,不是治不好了,等她醒來還能繼續治的!”
陸鮮衣的衣角被他緊拽著不放,茫然無措地看著從搶救室里走出來的導師。導師迎著他期盼的目光,默默摘下口罩,悲痛地搖搖頭。
那一刻的陸鮮衣,第一次嘗到了,與死神爭搶生命,卻無能為力地眼見它打敗自己的滋味。
毛毛是個講故事很動聽的女孩子,但這世上再也沒有她講的故事了。
他喪頹地開車回到家,還在等他的陳釉躺在沙發上睡著了,桌上的飯菜因為暖氣的緣故還有溫度。他面無表情地坐在桌邊,摘下眼鏡,木木地盯著一桌子的菜,突然從眼角滑落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