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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喜歡的妹妹,我知道的。柳生朝他擠了下眼睛,歪歪腦袋說,跟我走,去了你就看見她了。

    誰?我喜歡誰了?

    柳生說,你少給我裝蒜,我的消息很靈通,看上老花匠的孫女了吧?人家在餵兔子,你盯著她問,去不去看電影?有沒有這事情?你承認不承認?

    保潤躲閃的眼神,多少泄露了一部分事情的真相。他鄙夷地笑了幾聲,很快堅持不住了,問柳生,是誰告訴你的?

    別管誰告訴我的,你承認不承認?

    保潤承認了,只承認一半。女孩子就喜歡自作多情,她真以為自己是仙女了?誰釣她?保潤說,我多了一張電影票,浪費了可惜,正好遇見她,隨便問她一句的。

    多一張票?為什麼不送給我?柳生發出嗤地一笑,忽然拍了拍保潤的肩膀,少來那一套,我們是兄弟,開門見山好,我問你,你還想不想釣她了?

    保潤先是搖頭,看見柳生發亮的眼睛,很快又修改自己的態度,吞吞吐吐地說,無所謂。我不知道。

    保潤掩飾自己的技巧如此拙劣,這給了柳生很大的信心。柳生含笑盯著保潤,一隻輕薄的手突然發起襲擊,掏向保潤的褲襠,他一掏,保潤一閃,兩個人的隔閡似乎一下子消除了。柳生又抓住保潤的耳朵,親昵地擰了一下,跟我走,我就替你安排。柳生說,你們一起去看電影,我來安排。

    保潤不習慣柳生的親昵,他推擋著柳生的手,眼睛裡仍然充滿疑問,你們什麼關係?她憑什麼聽你的安排?

    什麼關係?我是老大。是她老大。柳生這次捉住了保潤的肩膀,推著他往前走,嘴裡賭咒發誓道,我要騙你以後就不在街上混了,我是不是她老大,她聽不聽我的,去了你就知道了。

    保潤半信半疑,腳步卻有點軟弱,背叛了頭腦,他跟著柳生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一個至關重要的疑點,慢!是你自己想釣她吧?你釣過她嗎?釣上了嗎?

    我對她沒興趣,我不釣她。柳生說,你別想歪了,她想賺錢,她幫著伺候我姐姐,我已經給她不少錢了。看保潤一臉惘然,又說,女孩子麼,你不懂的,不花錢不投資,怎麼當她老大?

    保潤不懂柳生的經驗之談,只是隱隱覺得,他被柳生拋出的最後一個誘餌俘虜了,他像一條飢餓的魚,別無選擇。外面陽光燦爛,春風軟綿綿的,白玉蘭在路邊盛開,保潤從不看花,但現在修長緊緻的玉蘭花苞引起了他的注意,如果需要開口讚美她,是不是應該有點文采?是不是可以讚美她的面孔像一朵玉蘭花?一隻褐色鑲金邊的蝴蝶飛離玉蘭樹,掠過他的頭頂。保潤對蝴蝶從未有過興趣,但現在他發現了蝴蝶的美麗,那隻蝴蝶讓他想起了她的脖子,春天以來,有一隻紫色的塑料蝴蝶掛件,一直在她雪白的脖頸上翩翩起舞。他像一條咬住誘餌的魚,被柳生的魚竿拉出了水面,胸口有點窒息,頭腦有點亂。他的繩子被柳生拿過去了,那堆綠白相間的繩子正在柳生的胳膊上晃蕩,一圈白色的誘惑,套著一圈綠色的邪惡,一圈綠色的邪惡,套著一圈白色的虛無。四月就是四月,這個季節充滿了圈套,所有圈套都是以欲望編織而成的。仙女。仙女。一切都是怎麼開始的?他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想她的?他的身體隱約知情,而頭腦一片茫然。反正都是這個春天的事,這個春天,這個奇怪的春天,不同凡響。

    在女病區樓外的草地上,有一隻漆成藍色的鐵絲兔籠。籠子裡有兩隻兔子,一白一灰,像兩個小巧精緻的雕塑,靜靜地站在一堆菜葉里,兔籠上蓋了一隻破草帽,明顯是為了給兔子遮陽。柳生沒有騙他,那是仙女的兔籠。保潤再也清楚不過,你有緣看見仙女的兔籠,便能看見仙女的身影了。

    柳生說,你等一下,她馬上就會下來了。

    保潤蹲下來,用食指探進籠子,兩隻兔子先後過來聞了聞他的食指,氣味不好聞,繼續去啃菜葉了。一個尖厲的聲音從樓梯那裡傳過來,誰的賤手?別碰我的兔子!保潤趕緊縮回手,看見仙女風一樣地衝出了大樓的門洞,脖子上的紫色蝴蝶掛件左右搖晃,那對幸運的蝴蝶,似乎要飛起來了。保潤閃到一邊,給仙女讓出一條路,以為她會繼續教訓自己,但她提起兔籠,徑直朝柳生走過去了。老大,我給你姐姐唱了五支搖籃曲,把她唱睡著了。仙女朝柳生莞爾一笑,一隻手在他的夾克口袋上重重地拍了一下,今天該結帳了吧,老大?我很需要money啊!

    第10章 花匠的孫女

    老花匠是井亭醫院綠化事業的功臣。他來自一個偏僻的山區,耳朵不靈,說話口音很怪,說快了有點像外語,別人不容易懂。他知趣,輕易不和陌生人談話,基本的應酬都用笑臉替代。不過,醫院裡的花草樹木習慣了他的語言,願意聽他的指揮,長得都是國色天香。這麼多年來,井亭醫院的環境經過了多次整改,任何領導都不忍心去整改老花匠的宿舍,所以,老花匠一家始終安居在醫院圍牆下的鐵皮屋裡。由於地點和外形問題,那屋子常常被散步的人們誤以為是公共廁所,四周圍的衛生狀況可想而知。老花匠請求醫院的宣傳幹事在牆上刷一行標語,此處嚴禁大小便。那個宣傳幹事文化素養不錯,覺得那種標語刷在住所牆上太不文明了,他拿著排筆改換思路,即興創作了更完美的標語:育苗重地,閒人免入。

    老花匠的家庭半途拼湊而來。他的生殖系統似乎有點問題,聽說小時候在鄉下被野狗咬了睪丸,打了半輩子光棍,後來娶了個寡婦,也是不會生養的,所以互不嫌棄。沒有生育能力,不代表沒有愛心,有一年夫婦倆回了一趟鄉下老家,帶回來一個瘦骨嶙峋的小女孩,說是他們的孫女兒。沒有子女,哪來的孫女兒呢?大家不便點破這遺傳譜系裡明顯的漏洞,就問小女孩叫什麼名字,老花匠一時啞然,隨口說,鄉下小孩沒有那麼講究,就叫個小丫頭。那小女孩聞聲竟然打了老花匠一巴掌,你才叫小丫頭!她向老花匠發泄了不滿,隨後用一種炫耀的聲音自報家門,我叫仙女,我的名字叫仙女!

    她說她是仙女。

    大家後來就叫她仙女了。

    她在老花匠夫婦的膝下長大,也可以算是育苗基地里的一棵幼樹,只不過樹木花草都有朋友,她沒有。在井亭醫院這麼特殊的環境裡,小孩子是短缺的,陪伴她的,往往是她自己的影子。她貪玩,清楚地記得鄉間孩子常做的遊戲。她在地上畫好一所寬綽的房子,蹲在旁邊,眼巴巴地盯著過路的人們,邀請他們陪她跳房子。以她的年齡,自然無力鑑別大人們的精神狀況,也因為她對所有人一視同仁,不免會有個別散步的病人,被她拽去做了玩伴。

    大多數人喜歡孩子,包括瘋子。有的病人看見仙女就掏口袋,給她吃水果糖,若是沒有糖果,就給她一顆藥丸作為見面禮。那藥丸大多是鎮靜劑,外觀漂亮,不是粉紅色的,便是天藍色的,外面包裹著一層糖衣。仙女把藥丸含在嘴裡,等到舔光了甜味,苦味出來了,她會熟練地把藥丸吐在地上,從無大礙。有一次,仙女不小心把藥丸吞下了肚子,玩著玩著,藥性發作,丟下夥伴,兀自睡過去了,她在地上的一個格子裡酣睡,像一條累壞的小狗。奶奶在鐵皮屋裡半天沒聽見孫女的聲音,出去察看,正好看見一個戴眼鏡的病人,粗看文質彬彬,細看是呲牙而笑的,他單腿蹦跳,一次次地跳過仙女的身體,嘴裡發出亢奮的歡呼聲。奶奶嚇出了一身冷汗,拿了根竹竿一路打過去,打跑了那個病人,把仙女抱回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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