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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不是商機,是一件麻煩事。喬院長說香火堂的門被人撬壞了,催促他去換一扇結實的防盜門。他沒有料到,水塔改建的香火堂在井亭醫院受到如此的追捧,鄭老闆出資修廟,卻無福獨享燒頭香的權利。此間人士都迷信崇光寺的威名,崇光寺請來的菩薩金身就在水塔里,他們抑制不住火熱的膜拜之心,有人在清晨時分破門而入,搶在鄭老闆之前燒了頭香,弄得水塔裡面滿地殘灰,又髒又亂。喬院長說鄭老闆很生氣,不是頭香,他情願不進水塔燒香。喬院長說他也很生氣,柳生,我給你那份錢也不算少吧?你從哪兒弄了扇老木門來糊弄他們?賺錢也要憑良心,為什麼不捨得安一扇防盜門?
他的心一沉,放下電話對春耕他們發牢騷,賺點錢也不容易,忙完工程還要忙保修,煩死人啊。他不敢違抗喬院長,馬上離開洗浴中心,開著麵包車直奔裝飾市場,拖上了一扇結實的防盜門,還有一個安裝工。麵包車開進井亭醫院的時候,遠遠的,他看見水塔外面有一個黑衣女人的身影,很像白小姐,但等到他停好車,與安裝工一起拖著防盜門過去,已經找不見白小姐的影子了,只有那兩隻烏鴉守候在水塔的頂上,呱呱地鳴叫。
水塔的門果然被撬壞了。安裝工在忙碌的時候,他仔細地察看了一遍香火堂,裡面確實亂,亂得觸目驚心。四隻蒲團不見了,新鋪的米色地磚上留下了雜亂的鞋印,牆上雪白的乳膠漆已經被旺盛的香火熏黃,香火燭光熄滅了,佛龕前仍然可見各種自製的香爐,有的是用可口可樂的瓶子裁剪的,有的用一次性紙杯,有的用破損的瓷碗,他看見菩薩的金臂上挽著一條賀聯,祝井亭醫院全體病人早日恢復健康!菩薩的蓮花座上放著很多紅色或黃色的小紙條,打開一看,大多是香客們祛除病魔的祈望,其中有幾張紙條明顯出自醫務人員之手,有人拜託菩薩,讓一個名叫胖胖的孩子來年考上重點高中,有人要菩薩保佑王彩霞順利獲得會計師執照。他怎麼也沒想到,會有一張邪惡的白紙混在香客們美好的祈望中,白紙黑字,看起來特別醒目:柳生是個強姦犯!他嚇出一身冷汗,無法理解為什麼有人要向菩薩告他的狀。他下意識地懷疑過白小姐,觀察字跡,斟酌之下,又覺得不像她的風格,此後他懷疑祖父,好久沒去照料祖父了,那老頭會不會使陰招報復他?但他清楚祖父的身體機能,肌肉萎縮,手指早就拿不住筆了。他聞了聞紙條,似乎要辨析那是誰的氣味,當然無果,他罵了一聲放屁,咬著牙,唰唰幾下,撕碎了那張小條子。
喬院長囑咐他把新鑰匙交給白小姐,他去了一號樓,推她的門推不開,聽聽裡面沒有生意,不知為何不敢敲門。他在樓梯上茫然地轉了幾圈,最終還是回到了傳達室,請門房張師傅把鑰匙轉交給白小姐。他說麻煩你告訴白小姐,明天開始鄭老闆就可以去燒頭香了,我這次裝的門,別說那些精神病人,就是火箭炮也打不開了。張師傅接過那串鑰匙掛到牆上,歪著頭注視柳生,忽然朝他嘻地一笑,用你的火箭炮呢,柳生?聽說你的火箭炮很厲害啊!他聽對方的玩笑有點出格,說,老張你什麼意思?你又不是小姐,我的火箭炮跟你有什麼關係?張師傅說,跟我沒關係,跟白小姐有關係吧?聽說你以前那個什麼,你那個過白小姐的?柳生一驚,臉上乍然變色,什麼那個?那個什麼?張師傅扭捏一番,強姦兩個字還是說不出口,竟然用兩隻手做了個下流手勢,問,聽說是真的?柳生足足愣怔了兩秒鐘,拉上傳達室的窗子,隔著窗玻璃對張師傅喊,有人還說我搞過你媽媽呢,你說是不是真的?
他匆匆地離開了一號樓。起初他沒有意識到張師傅對他的傷害有多嚴重,只是覺得胸口有點悶,腦袋發暈,雙腿走路是軟綿綿的。到了食堂門口,他拉開麵包車的車門,食堂門口的兩個廚子詫異地打量著他,柳生你怎麼了?臉色不對頭呀。他先摸了摸自己的臉,我臉色怎麼不對了?之後,他的手按在肚子上,揉了幾下,他說,我是胃痛,我的胃痛得厲害。
後來,他的胃部竟然真的痛起來了。他從汽車的反光鏡里發現了自己慘白的臉色,一滴滴豆大的汗珠正從額頭淌到臉頰上。胃痛。真的胃痛了。不僅是胃部,他的五臟六腑都在忍受一種鋒利的刺痛。他覺得自己病了。他居然承受不了張師傅的一個手勢,那手勢像一支尖刀,帶著毒液,直搗他的創口。這麼多年了,他自以為創口已經痊癒,其實還在潰爛,一戳就痛。在社會上混了這麼多年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越混臉皮越薄。他低估了自己的自尊心。他不知道自己如此自尊,更不知道自己如此脆弱。除了羞恥,除了痛苦,他還感到了一絲自憐。
第27章 水塔風波
柳生去醫院看胃病。
醫生給他做了胃鏡檢查,找不出什麼病灶,隨口打聽他的職業,他說自己開公司做建材生意的。醫生說他的胃毫無問題,身體的不適,也許是工作壓力導致的結果,建議他調節一下生活節奏,靜養一陣。他樂於接受醫生的建議,回家向父母轉告醫囑,說他要調節一下生活節奏了,要出去旅遊。父母體恤兒子,攬下了井亭醫院每天的菜蔬肉食供應,開車送貨的活,則委託給了柳生的表弟。
柳生約了春耕和阿三出行,先去了杭州,又去了黃山。他在西湖泛舟,喬院長打過他的手機,他在黃山觀雲,喬院長的電話又來了。他不肯接電話,春耕和阿三很納悶,喬院長的電話不是有商機嗎,你怎麼也不接?他篤定地說,他現在找我沒好事,什麼時候是商機,什麼時候有麻煩,我猜得到。柳生果然是有先見之明的,那些日子井亭醫院發生的一場風波,他有幸逃脫了。
鄭老闆是坐著奔馳轎車去燒香的。鄭老闆去燒香的時候穿著防彈衣,防彈衣外面罩一件黑色的風衣,加上墨鏡、口罩和棒球帽,除了兩隻耳朵,你幾乎什麼都看不見,無可侵犯。安全保護措施全面啟動,鄭姐物色了一名退伍偵察兵為弟弟開車,兼任保鏢,又招募了一名前舉重運動員,做弟弟的護工。兩個彪形大漢時刻尾隨著鄭老闆,這使鄭老闆看上去像電影裡的黑社會頭目,不怒自威。
從一號樓到樹林邊的水塔,開車僅需一分鐘的時間。鄭老闆常睡懶覺,他燒第一炷香,有時候要拖到中午十一點左右。對於井亭醫院的其他香客來說,這樣的早晨相當漫長,有人七點鐘就守候在水塔邊了,一心等著鄭老闆的第一炷香,他出來了,別人才可以進去燒第二炷香。這是無可爭議的局面。誰都知道水塔香火堂是鄭老闆出資修建的,鄭家姐弟的名字,分別以善男信女的名義鐫刻在香火堂的牌匾上,人們清醒地認識到,佛門也是市場經濟,香火堂也有老闆,老闆的特權無法改變,唯一可以爭取的是第二炷香。因此,當鄭老闆進水塔燒香的時候,水塔外面總是一片混亂,搶燒第二炷香的競爭非常激烈,香客們忙於爭搶最有利的地形,不免發生衝突,有人互相爭吵,吵著吵著就動起手來。這種亂象驚動了院方,喬院長不得不派人去水塔,專門維護香客們的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