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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向女友亮出手機屏幕,公開了龐先生的真實面目,這個台商,你覺得他怎麼樣?深藍小姐仔細地看著手機上的照片,捂嘴一笑,就是個台商大叔,不怎麼樣啊,比那個馴馬的,差了十萬八千里。她知道深藍小姐說的是瞿鷹,心裡不悅,收起手機說,帥哥不能當飯吃,我其實早想開了,帥有什麼用?又不能換美元。
她放棄預約的決定來得很突然。有個學生模樣的女孩子站在她身邊,滿臉倦容,靠著牆打著瞌睡,她站起來對女孩說,你來坐吧,坐著睡,我們要走了。深藍小姐很驚訝,不做手術了?你要去哪裡?她說,買機票,回老家,去找龐先生。深藍小姐說,你不是發過誓,永遠不回老家嗎?她擺擺手,苦笑道,我發的誓你千萬別較真,發了那麼多誓,當歌星灌唱片,做生意發大財,找個白馬王子嫁出去,哪個誓言實現了?我發的誓,現在連我自己都不相信了。
他們走到醫院的門外,看見工業區的大街上車水馬龍,初夏的陽光照耀著一個年輕的南方城市,這個城市她來來去去,終究沒有成為她的家鄉。她拍了拍路邊一棵棕櫚樹的樹幹,說,我操,又要走了。深藍小姐說,遲早都要走,就看你往哪兒走,去年你說要去日本,今年你說要去澳洲,沒想到一番折騰,最後還是要回老家去。她說,其實也不是我老家,你們都有老家,我沒有,到哪兒我都是一個人。深藍小姐覺得她的決定太草率,你對他有把握嗎?你們以後怎麼樣,認真談過嗎?她說,談這種事,我認真不起來,走一步看一步吧,反正我走的都是黑路,摸黑走慣了,哪兒有點亮光就往哪兒走。深藍小姐問,那個龐先生算亮光嗎?她認真地思考了一下,說,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亮光,這次可以測出來了。
第37章 龐先生
龐先生起初有點亮。
他開車去機場接她。在出口處,他們有過一個漫長的擁抱。擁抱的時間偏長,那並非出於纏綿的需要,是因為她傲慢的身體投向一個矮胖男人肉鼓鼓的懷抱,從體態到感情,都需要一次艱難的調整。她覺得出口處的人群都在觀察他們的擁抱,似乎在觀賞一隻倦鳥飛上枯樹的枝頭。一點點屈辱,一點點恐懼,加上一點點暖意,使她的眼淚不可遏止地流了出來。她不想讓龐先生發現她哭了,她在他的肩頭上擦乾了眼淚。不知道他是否意識到襯衣濕了,她聽見他還是像往常那樣奉承她,你今天看上去好漂亮啊!
汽車音響播放的是她自刻的CD,都是她在夜總會翻唱的港台流行歌曲。她知道這是他刻意準備的,這份心思讓她有點感動,作為回報,她把頭枕在他肩上。她說,我們去你的別墅?龐先生說,還是去酒店好,別墅不方便,我太太這幾天會來。她說,為什麼你太太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跟我撞到一起來了?他聳聳肩膀,我也不知道。又說,酒店條件很好,四星的價位,五星的標準。她的頭慢慢地離開了龐先生的肩膀,你訂了幾天酒店?龐先生觀察著她的表情,說,你想住多久就訂多久,住一輩子也行,我買單。她說,只有做雞婆的女人,才住一輩子酒店。龐先生分析著她的眼神,你要不喜歡住酒店,就去租房子,找個好一點的公寓,別墅也行,反正我買單。她說,那不是租房子,那叫包二奶,你要包我嗎?龐先生有點尷尬,目光來回瞄了她幾眼,鼓起勇氣說,你要是願意,我可以包你啊。我們公司,明年要上市了。她的臉扭向車窗外面,嗤地一笑,上市?我怎麼覺得我也上市了呢?龐先生說,做小姐的才可以叫上市,要流通麼,你不流通,不叫上市。她盯著龐先生側面的臉部輪廓,我不流通?專門陪你一個人睡覺的?她突然拍了拍他的臉頰,正色道,知不知道我要跟你談什麼事?龐先生關掉了音響,到底什麼事?要大老遠地飛回來談?她說,你猜,猜猜看。龐先生開始沉默,過了一會兒他說,我最怕猜謎,還是到酒店再猜吧。
酒店在市中心,與夜巴黎俱樂部一街之隔。她離開夜巴黎的時候,酒店還沒建好,重返故地,她竟然住進了這幢摩天大樓,恰好面對自己的一頁履歷。站在房間的窗口,可以看見街對面夜巴黎的霓虹燈已經提前閃亮,英文,法文,日文,中文,四種文字渲染著這家夜總會的國際化路線,五色燈管勾勒出一個年輕女郎的輪廓,側臉,撅臀,短裙和高跟鞋,看不出是什麼種族。霓虹燈是她的一頁履歷,她的過去,閃爍著艷麗而務實的光芒,那光芒指向虛無。她拉上了窗簾。龐先生從背後抱住了她,鼻孔里呼出了粗氣。她說,我沒有那個意思。龐先生說,你沒有,我有那個意思,可不可以?他的手在她胸部停留了一會兒,越過無袖襯衫,越過裙褲的腰繩,慢慢向下,向下。她掙脫了他,厲聲說,不可以,小心傷著你的孩子。龐先生的手觸電似的收回來,你說什麼?她說,我說小心,我懷孕了,是你的孩子。
房間裡的氣氛一下凝重起來。他倒退著,退到沙發邊坐下來。他的表情看起來很僵硬,細小的眼睛裡投射出一道戒備的目光,那目光落在她的下半身,然後慢慢上升,我的孩子?在法國?他說,就那一夜,怎麼會?
你不高興?她斜睨著他,用刻薄的語氣說,我也不高興,我想懷巴喬的孩子,李嘉誠的孩子,成龍周潤發的也行,誰想懷你的孩子?沒辦法罷了。
不會。他說,不會的。我記得很清楚,我戴套了。
不會?什麼叫不會?她的聲音失去了控制,變得尖利起來,是我懷孕了,不是你,你說清楚一點,不會到底是什麼意思?
不會就是不會懷孕的意思。他乾笑了一聲,我戴套了,那麼好的套子,你不會懷孕的。
她的臉發灰了,眼睛裡噴射出怒火,怒火從他的臉部蔓延到腹部。他撳了下西褲的褲襠處,架起了腿,一條腿不停地晃悠著。她看見了他的白襪子,他的小腿肚比襪子更白,上面長著稀稀拉拉的幾根黑色的汗毛。她說,操,我不管什麼套子不套子,我就問你一句話,不是你,難道是鬼讓我懷孕了?
不是鬼。他沉吟了一下,忽然提醒她道,是鬼佬吧,你不是說鬼佬帥,你不是說鬼佬性感嗎?
你記性真好,那你告訴我,是哪一個鬼佬?
不要搞錯了,是你懷孕,不是我懷孕。他嘴角上的微笑消失了,適時地進行反擊,是哪一個鬼佬,應該我問你,不是你問我啊。
你把我當婊子看?婊子也只有一個身體,歐洲十天我都賣給你了,白天黑夜都和你在一起,還賣給誰去?她尖聲叫喊著,血往頭頂上涌,抓起一隻杯子便朝他砸過去,算我瞎了眼睛,早知道這樣,不如選個鬼佬,誰的遺傳基因都比你好!
他沒來得及躲閃,額頭上出現了一個小嘴巴,鮮血立刻從他額頭上鑽了出來。她被血嚇住了,捂著眼睛驚叫一聲,活該,你怎麼不閃一下?龐先生倉皇地跑進了盥洗間。她跟過去,被關在了門外。過了一會兒,龐先生用毛巾捂住額頭衝出盥洗間,嘴裡說,好,好的。她說,我有創可貼,在箱子裡!但她沒有機會為他敷創可貼了,龐先生已經站在走廊里了,他回過頭注視著她,滿手是血,眼神充滿憎厭,臉上是一種決絕的表情,白小姐,我今天算看透你了。他說,我告訴你你是什麼人,你,就是婊子,一個墮落的婊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