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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有心思跟你開玩笑?孔太太厲聲喊了一句,馬上又意識到什麼,於是聲音就壓低了,我知道鳳鳴路上有幾個私人偵探,對門李家黃金失竊就是找的他們,陳太太捉她男人的jian也找的他們,孔太太說:明天你就去鳳鳴路,不管花多少錢都要把這事辦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的人。
私人偵探那一套我都懂,你請他們找父親不如找我呢,令豐半真半假他說,我收費比私人偵探低,你付我二百大洋就行了。
孔太太的喉嚨里發出一聲含糊的呻吟,你早就讓我寒心了。孔太太說著從桌布下抽出一個牛皮信封抓在手中,明天你就帶著錢去鳳鳴路,她斜睨著兒子,要是這點事也辦不了,你也別回家見我了,你們都走光了我也落一個清淨。
令豐走過去把牛皮信封揣在西裝的暗袋裡,手在上面拍了拍。我明天就去鳳鳴路,令豐說,不過你這錢要是扔在水裡可別怪我,父親也不是迷路的小孩,他要是想回家自己會回家,他要是不回家你也沒法把他拉回家。令豐發現他的最後幾句話有效地刺痛了母親,孔太太的臉在剎那間呈現了木然和驚惶交雜的神態,但是這種神態稍縱即逝,孔太太很快就恢復了她的自信,唇邊浮起一絲譏諷的笑意。
他不回家是他的事,我怕什麼?孔太太對令豐說,你說我怕什麼?家產他帶不走,房子他也帶不走,他願意跟哪個下賤貨走就走吧,你們都走了我也不怕,好在我養了滿園子花糙,養了貓,貓和花糙都比你們通人性,有它們陪我我也不會悶死。
令豐一時無言以對,他看見母親的臉在暗淡的燈光下顯得蒼白可怖,他突然發現她很像前不久上映的一部殭屍片裡的女鬼,這個發現使令豐覺得既滑稽又可怕,於是令豐就嘻嘻笑著往樓上走,而孔太太卻不知道兒子為什麼突然發笑,她慍怒地盯著兒子細長瘦削的背影,兒子的背影比他父親年輕也比他父親優雅,但孔太太卻從中看到了同樣冷漠、自私和無情無義的細胞。上粱不正下樑歪,孔太太立刻想起了這句古老的民諺並脫口而出。
二在霏霏晨雨中令豐來到了鳳鳴路,這條狹窄而擁擠的小街對於令豐是陌生的,街道兩側的木樓破陋雜亂,而且似乎都朝一個方向傾斜著,石子路下面大概沒有排水道,雨水在路面上積成太太小小的水窪,水窪里漂著垃圾、死鼠甚至人的糞便。令豐打著一把黑布洋傘,經過水窪時他不得不像歌舞明星一樣做出各種跳躍動作,令豐懷疑這種地方是否真的有什麼稱職的私人偵探,同時也覺得這次雨中之行多少有些荒謬的成分。
猛地看見一座木摟上掛了一塊顯眼的招牌:小福爾摩斯,私人偵探,承辦各類疑難案件。令豐站住了,仰起頭朝樓上望,歪斜的樓窗用黑布遮得嚴嚴實實的,什麼也看不見。令豐想他倒不妨先見見這個小福爾摩斯,令豐就收起雨傘敲門,應聲開門的是一個蓬頭垢面的老女人。
我找小福爾摩斯。令豐說。
誰?老女人似乎沒聽清,將耳朵向令豐湊過來,我聽不清,你到底要找誰?
我找小福爾摩斯。令豐朝樓板指了指,話沒說完自己先笑起來。
你找那個東北房客?他已經欠了我兩個月房租了,欠了錢還罵人,他不是個好人。你要是他的熟人,就先替他還了房租吧。
我比他更窮。一分錢也沒有,令豐笑著把雨傘倚在門邊,繞過老女人的身體往閣樓上走,樓梯上很黑,每走一步樓板就咯吱響一下,令豐掏出打火機點上,舉著一點火苗往閣樓上走,一隻幼小的動物與令豐逆向而行,嗖地穿過他的雙腿之間,估計那是一隻老鼠,令豐謹慎地觀察四周,他想這地方倒是酷似那些偵探片裡的兇殺現場。
閣樓上的竹片門緊閉著,令豐敲門敲了很長時間,裡面響起了一個東北人的不耐煩的聲音,大清早的誰在敲門?令豐想了想就模仿著東北口音說,我是小華生,是你的好搭檔。門被裡面的人怒氣沖沖地打開了,令豐借著打火機的火焰看清了一張年輕而兇悍的臉。
你是什麼人?敢跟我開玩笑?那人伸出手來抓令豐的衣領,大清早的你來攪我睡覺,你是欠揍還是瘋了?
不開玩笑。令豐機警地躲開那隻手,他退到一邊把打火機舉高了打量著對方,你就是小福爾摩斯?令豐忍不住又哂笑起來,他說,你有多大了?還不到二十吧?
別管我年齡多大,什麼樣的案子我都能查。那個東北男孩一邊穿褲子一邊對令豐說,快說吧,你找我辦什麼案子?
找一個人,他失蹤了。
找人好辦,先付三百塊定金,我保證一個禮拜之內找到人。
人要是死了呢?
那就把屍體送還給你,一樣是一個禮拜之內,收費也一樣。
一個活人,一個死人,收費怎麼能一樣?我看你這個小福爾摩斯沒什麼道理吧?
你先別管我有沒有道理,想辦案子就先付三百塊定金,付了錢我再陪你說閒話。
錢我帶上了,今豐拍了拍西裝的口袋,然後他毫不掩飾他對東北男孩的蔑視,不過把錢交給你我不放心,交給你還不如交給我自己呢。
令豐的一隻腳已經退到了竹片門外,另一隻腳卻被東北男孩踩住了。令豐發現對方的眼睛裡射出一種神經質的兇殘的白光,令豐有點後悔自己的言行過於輕率了。
你他媽的是拿我開心來了?開了心就想溜?東北男孩腳上的木屐像一把鎖鎖住了令豐的左腳,令豐無法脫身,於是他換了溫婉的口氣說,好吧,就算我不對,你說你要我怎麼辦吧?我向你道歉行不行?
拿錢來。東北男孩猛然大叫了一聲,你他媽的存心攪我的好夢,不辦案子也要付錢,付二十塊錢來。
我看你們東北人是窮瘋了,這不是亂敲竹槓嗎?令豐低聲嘀咕著,他試圖把自己的皮鞋從那隻木屐下抽出來,但東北男孩的體力明顯優於令豐,令豐想他只有自認倒霉了,他一邊從西裝暗裝里摸錢一邊向對方討價還價,給你十塊錢行不行?令豐說,算我倒霉吧,給你十塊錢不錯了。
二十塊錢,一塊也不能少。東北男孩堅決地搖著頭說,我要付房租。還要吃飯,二十塊錢哪兒夠?
你付不起房租吃不到飯也是我的錯?令豐哭笑不得,低頭看那只可惡的木屐仍然緊緊地踩壓著自己的新皮鞋,令豐朝天做了個鬼臉,終於把二十塊錢響亮地拍到對方手掌上。
令豐逃似地跑到樓梯上,回頭看見那個自稱小福爾摩斯的男孩木然地站在原地不動,令豐就朝著那個黑影高聲說,不就二十塊嗎?就當我給兒子的壓歲錢啦。
跑到外面的鳳鳴路上,看靠空中仍然飄著斜斜的雨絲,令豐想起他的雨傘還在那棟破木樓里,就返回去敲門。
喂,把雨傘給我,令豐邊敲邊喊,哪來的雨傘?老女人躲在門後說。
在門背後放著呢。令豐又喊。
門背後沒有雨傘,老女人仍然不肯開門。
令豐立刻意識到老女人委瑣的動機,他想他今天真是倒了大霉了,碰到的儘是些明搶暗奪的人。你們這種人窮瘋了?令豐狠狠地朝門上踹了一腳,他不想為一把傘再和老女人費什麼口舌,於是快快地沿看屋檐往鳳鳴路深處走,從檐fèng漏下的雨水很快打濕了令豐的禮帽和西裝襯肩,令豐感到一種陌生而堅硬的冷意。
令豐躲著雨線走了大約一百米,果然看見了王氏兄弟偵探所的招牌,他記得母親曾提起過這家偵探所,令豐對鳳鳴路的私人偵探雖然已不感興趣,但他想既然路過了就不妨進去看一看。
這家偵探所似乎正規了許多,裡面有兩間不大不小的辦公室,門廳里有布面沙發和電話機。令豐推開其中一間的門,看見裡面一群男女圍著一個禿頂男人吵嚷著什麼,他沒有聽清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內容,只聽見禿頂男人高聲說,有線索了,告訴你們有線索了,你們還吵什麼?令豐吐著舌頭退出來,他覺得在私人偵探所出現這種亂鬨鬨的局面簡直不可思議,它與令豐看過的偵探電影大相逕庭,令豐又推開另一間辦公室的門,這裡倒是顯得清淨,一個時髦而妖冶的女人拖著一條狗向另一個禿頂男人訴說著什麼,令豐想原來王氏兄弟都是禿頂,怪不得會有點名。
那個女人正從提包里掏著什麼,掏出來的東西用手帕包裹著,上面有星星點檔的血跡,女人小心翼翼地打開手帕,說,就是這隻耳朵,你看那個兇手有多狠心。
令豐果然看見一隻血淋淋的耳朵,由於隔得遠,他無法判定那是人的耳朵還是動物的,令豐懷著好奇心悄哪走進去,在椅子上坐下,專注地聽著他們的談話。
我去過警察局了,他們不管這事,女人重新抱起膝蓋上的狗,憤憤他說,警察局的人都是吃飯不管事的蠢豬。
禿頂偵探用鑷子夾起那片耳朵審視了一番,是新的刀傷,他皺著眉頭說,你能不能給我看看它的傷口?
不行,別再弄疼它了。它已經夠可憐的了。女人突然把狗緊緊地抱住,用嘴唇親親狗的白色皮毛,我的寶貝,我不能再讓它受苦了,女人聲音猛地又悲憤起來,你一定要幫我查到兇手,到底是誰害了我的寶貝?
令豐現在弄清了這件案子的內容,令豐忍不住嘻地笑了一聲,這時候他看見了女人懷裡的那條鬈毛狗,狗的右耳部位縛著白紗布,就像一個受傷的人。
這位先生請到外面等一會兒。禿頂偵探向令豐很有禮貌地點了點頭。
我走,這就走。令豐連忙站起來朝外面走,因為欲笑不能他的臉看上去很滑稽,令豐剛剛跨出門檻,聽見後面的女人離開椅子追了上來,女人說,喂,你不是梅林路孔家的二少爺嗎?
不,令豐站住了,端詳著那個抱狗的女人,對不起,我好像不認識你。
我是你母親的姨表妹呀,女人親昵地拍了拍令豐的肩膀,幾年沒見,你都成了個風度翩翩的美男子了,跟你父親長得一模一樣。
對不起,我真的不記得你,令豐有點惶恐地盯著女人塗滿脂粉的臉和猩紅的嘴唇,他不知道該如何應酬這個陌生的女親戚。
你怎麼也上這兒來了?是不是你家的狗也被人割了耳朵?
不,我不是為了狗。令豐邊說邊退,但他發現女親戚過於豐滿的身體正向他窮追不捨地靠攏、逼近。
不為狗?為人?女親戚的眼睛閃閃發亮,你家出什麼事了?
沒出什麼事,我只是隨便到這裡玩玩。令豐囁嚅道。
到這裡玩?不會的,你肯定在騙我。
真的只是玩玩,我真的只是想見識一下私人偵探什麼樣子。
你母親好嗎?她沒事吧?
她很好,氣色比你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