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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雙是黑的,我昨天看見了。陶沉默了一會兒說。
白鞋可以變成黑鞋,只要少塗上點顏料,在顏料里摻上一點鍋炭就行了,這是他們說的,秦重新跨上自行車,他嬉笑著回頭補充一句,我可沒說貓頭那雙就是你的。
陶目送著秦騎車的背影消失在早晨的人流里,他弓起腿向後蹬踢著水泥電線桿,一下,兩下。陶的疲憊的眼睛裡升起一種濕潤的霧氣,面前的香椿樹街街景變得模糊而飄忽不定了。
血禍發生在香椿樹街與老王街交匯的街口。當時是天氣最炎熱的正午時分,賣西瓜的攤販目擊了整個血禍的過程,他們認為禍端首先是陶引起的。所以他們提供的證詞後來對陶極為不利。
貓頭站在西瓜攤前吃西瓜,貓頭的腳上穿著一雙本地罕見的黑色回力牌球鞋,一切都發生得猝不及防,陶突然從雜貨店那兒穿過街道奔來,陶來到貓頭的身後,蹲下來用手指摸了摸貓頭的球鞋,貓頭起初沒有在意,陶就拿出一塊刀片在貓頭的球鞋上颳了一下,又劃了一下,陶的舉動令人吃驚。貓頭大叫了一聲,丟掉半塊西瓜,身體敏捷地跳了起來。
你幹什麼?貓頭向陶怒吼道。
不幹什麼,我看看你的鞋。陶說。
你敢用刀片劃我的鞋?你劃我的鞋幹什麼?
是真的黑鞋,不是塗上去的顏色。陶木然地盯著手裡的刀片喃喃自語,他有點負疚地望了望貓頭,扔掉了手中的刀片掉頭往香椿樹街走。
陶走到路中央時被貓頭叫住了。貓頭說,狗娘養的東西,你吃了豹子膽啦?你敢用刀片劃我的新鞋?貓頭從西瓜攤上撈起一隻鐵質秤砣朝他追過來。陶向香椿樹街跑了幾步,他聽見身後響起一陣瘋狂的風聲,他回過頭恰巧看見貓頭手持秤砣猛烈一擊的動作,陶已躲閃不及。
賣西瓜的攤販看見陶撲倒在街心,頭頂上有鮮紅的血汩汩流淌出來。
陶從醫院裡出來時頭髮已經被剃光了,頭頂上纏著一道十字紗布,他的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的臉上有一種抑鬱而茫然的神情。香椿樹街的居民都認為陶這回大難不死,陶的運氣還算是不錯的。有好事的人詢問陶那天用刀片劃貓頭那雙鞋的原因,但陶什麼也沒說。陶什麼也不想說。
楊槐樹梢上的蟬鳴聲日趨稀落,夏天匆匆地過去了。有一天陶去工農浴室洗澡,在那裡他遇見了過去的兩個好朋友秦和許。陶摘下了那頂平時用以遮蔽疤痕的黃軍帽,他從鏡子裡發現他們正在注視自己頭頂上的那塊疤痕,他們竊竊低語,並發出了類似的詭秘的微笑。
我已經不想找回我的鞋了,陶走到兩個朋友身邊心平氣和地說,現在可以告訴我了,到底是誰拿了我的回力牌球鞋?
秦和許兩個人對視了一眼,繼續詭秘地笑著,過了一會兒兩個人的笑聲變得瘋狂而不加節制了,浴室里的人都朝這邊張望,陶完全被兩個朋友弄糊塗了。
告訴你你也不會相信,秦在木榻上笑得前仰後合,他說,是一個撿破爛的老頭,我們親眼看見他把你的鞋扔到垃圾筐里去了,他把你的鞋當破爛扔到垃圾筐里去了。
我們親眼看見那老頭到牆上鉤你的鞋,把你的鞋和破膠鞋爛拖鞋裝在一個垃圾筐里。許賭咒發誓道,騙你是小狗,老頭肯定把你的鞋賣到廢品收購站去了。
陶對這個意外的結果半信半疑,但他最後也跟著兩個朋友笑起來,陶一笑頭頂上的傷口就像刀割似的疼痛,於是他只好捂住嘴,繼而捂住整個臉部。陶知道他現在的笑容一定非常醜陋。
香椿樹街上有一些行為古怪的少年,陶就是其中一個,通常陶的目光總是下斜的,不管走到哪裡,陶總是喜歡觀察別人的腳,觀察別人腳上穿的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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