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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一個中國球迷註定需要超出常規的耐心,因為每年都在發生令人失望的事,有時候是只差一步到羅馬,有時候是還差兩步才到巴塞隆納,總是差一點差兩點的,但中國的球迷從來沒有絕望,一面恨鐵不成鋼,一面燃起熊熊烈火企圖在一夜之間煉出十一塊不鏽鋼,他們從不懷疑自己擁有的材料是不是鐵,能不能變成鋼。有的人懷疑了,有的人轉而去愛曼聯隊去愛皇家馬德里隊。只有老天知道,如此與中國足球決裂的球迷還是不是球迷?
做中國球迷不是那麼好做的,沒有耐心不行,過於挑剔不行,你要隨時準備國家隊在生死他夫的比賽最後時刻出現黑色三分鐘,或者黑色兩分鐘,從而把馬上贏得的比賽拱手相送,你必須有聖徒一樣超常的忍受力,你必須有一個堅強的信念,這次不行還有下次嘛,這次運氣不好,下次一定會轉運。
中國球迷相信下次,所以我說他們是世界上最好的球迷。中國球迷大多不富裕,但假如有一天國家隊遠涉重洋參加世界盃賽的時候,會有許許多多球迷掏出口袋裡的最後一塊錢跟隨,假如有一天國家隊打敗德國隊,我相信會有幾千萬人在電視機前流下積聚已久的熱淚,可是也只有上帝知道他們有沒有這個機會,他們實在是太需要痛哭一場了! 多年以前在我們那條街上曾經發生這一起令人唏噓的車禍,死於車禍的是一個初為人父的男子,據說是嬰兒的尿布在那個陰雨天都用完了,而昨天洗的尿布都在工廠的鍋爐房烘烤著,嬰兒的母親讓做父親的去工廠取那些尿布來救急,這件事情使兩個年輕的父母心急火燎的,那男子的自行車騎得飛快,結果被一輛卡車撞了。
後來事故現場的目擊者都說,他的自行車確實騎得太快了,他趕路太急了。
想起這個不幸的故事完全是緣於最近流行的一句話,不要太急哦。我第一次聽到這句話是在牌桌上,我打牌一直沒什麼風度,輸多了就很急躁,那位朋友相反,輸得越多人越輕鬆,而且妙語連珠,他從來不急,是真正那種好牌風的人,有一次他像是對自己也像是對我們說,不要太急哦。他的聲音使熱鬧的罵聲沸騰的牌桌突然安靜下來,然後我們聽見那位朋友說、最近流行這句話,這句話真好。
這確實是一句好話,是不多見的具有勸世意義的流行話語。不知怎麼,又想起另一個好脾氣的朋友,有一次他的孩子發高燒,他的妻子急得手忙腳亂,光著腳抱起孩子就往醫院沖,而那位朋友一如既往地穿戴整齊才尾隨妻兒而去,事後他妻子指責他,他說,再怎麼急也不至於光著腳出門呀。他妻子便一時無言以對。
我想人的性情通達至此,生活便是另一種坦蕩的境界了。那兩伎朋友對於危機的處理方法出於天生的性情,其實也是一種對生活的態度,他們不肯受制於危機的打壓,他們用理性控制著自己生活中的每一個細節,如此,危機便僅僅成為正常生活的一個部分了。
不要太急了。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是金玉良言,但做起來卻不容易,急躁不是美德,卻幾乎是我們共有的思維和行為方式,每一次急躁都是有其自然而然的理由,正如你的小寶貝沒有尿布換了,而尿不濕這種新產品還沒有面世,正如你在牌桌上大輸特輸,而你口袋裡的籌碼卻不多了,正如你的孩子高燒四十度,病因卻不詳,你有理由著急,但是我們卻總是容易忘記這個常識,急有什麼用?
急躁已經成為我們時代的通病,像我的那兩位朋友在我眼裡便不可多得,我一直反對社會上一浪一浪的時髦埋語,但是對這句簡單尋常一如耳語的話卻推崇備至,不要太急了,記住這句話,我的那些升官受挫的朋友心情或許會明朗一些,我的那些發財夢破滅的朋友或許不再怨天尤人,我的那些牢騷滿腹的朋友或許對這個世界能夠培養出一份耐心。
不要太急了,說的是嘛,我們急了這麼多年,生活中該有的有了,不該有的還是沒有,急出什麼名堂來了?一著急說不定就像那個不幸的父親,為了尿布而葬送了自己的性命。我不提倡市儈哲學,但我一直認為為了生命獻出生命是值得的,為了尿布獻出生命卻是很可惜的。 不管是地球儀還是地圖上的歐洲,它都是捉襟見肘的一小塊(除卻俄羅斯),但是多少年來歐洲人卻一直在歷史的冊頁上孜孜不倦地寫著一個大字。
幾年前我曾在北歐一所大學的圖書館裡見到過一幅十四世紀的世界地圖冊,繪製地圖的人想必是當時的一個什麼學者,翻開到有關亞洲的一頁,我吃驚地看到亞洲地圖的上角畫了一個人面怪獸,此物腹部以上是人,腹部以下部連著一條腿,不是兩條腿喪失了一條腿,而是僅僅只有一條腿,我問身邊陪同的朋友,這是什麼怪物?那朋友充滿歉意他說,那是當時的地圖繪製者想像中的東亞人。我啞然,一時竟無言以對,明知是彼時彼地的謬誤,心中仍然莫名地難過和不平,想我的古代先人,雖然也把洋人描繪成食人生番,但畢竟沒有把他們想像成獨腿怪物呀。
歐洲人的地圖上歐洲是世界的中心,這不奇怪,任何國家的地圖都把自己的國度畫在世界的心臟部位上,但歐洲人其實是知道自己的疆域窄小的、偏偏他們又不願意局限於小國寡民的生活,於是古代的歐洲人用先進的科技手段製造快船利炮揚帆出征,在地球各處隨心所欲地寫下了一個個大宇,因此我們在如今的歷史教科書中,在亞洲、非洲、拉丁美洲的許多地方看見了英屬殖民地、接屬殖民地、西班牙殖民地、荷蘭殖民地這些歷史沉澱物。
那當然都是歷史了。九十年代的世界基本上是溫文爾雅的世界,闖到別人家去做主人的事已不容易實現,今天的世界人們對人類本身都已不再有什麼新鮮感,我們已經確認愛斯基摩人和塔希提島的人與我們一樣都是四肢健全的人,我們對未知人類的想像也已經針對外星人了,有關的電影和媒體把外昌人描繪成大頭智障的摸樣,也不知道是否真實,因為無案可稽,假如真有那麼一天,外星人來地球控告人類醜化他們的形象,那麼倒霉的將是美國人了,好萊塢的製片商說不定要付出數額巨大的名譽賠償金。
歐洲人早巳告別了強權和擴張的歷史,如今的國際舞台上歐洲人一如既往地在發言,但他們的發言常常被美國人粗壯的聲音所打斷,歐美幾成一體,但兩強的對話中歐洲人總是顯得溫柔而忍讓,歐洲人正變得與西裝領帶的形象越發地嚴絲台fèng,但是只有無知的人才會輕視歐洲,只有弱視的人才看不見歐洲人在自己家裡寫下的那個大字。
歐洲入一直堅韌地寫著那個大字,假如你有機會從荷蘭駕車一路西行至葡萄牙,途經中根協約七國、當你越過一條又一條虛擬的國境線,你會覺得自己正走在那個大宇的一撇上,當你在電視上看見即將出籠的歐元幣面,你會覺得看見的是那個大字的一橫,當你發現北約東擴的手指印已經摁在捷克、匈牙利和波蘭的版圖上,差一點就要摁到羅馬尼亞了,你會覺得這個大字的最後一點也已經寫好了。
歐洲很小,但歐洲又很大,歐洲人的團結也許會使他們的大字越寫越大。 近年來《三聯生活周刊》成為了我個人的梳邊書,燈下翻閱,每次讀後都有服用強力維生素的感覺,此盲聽似誇張,其實絕非戲言。
我的閱讀習慣一直是功利的,假如把閱讀當做餐飲的話,我是要攝取營養的那一種,假如是一本期刊的話,我對它的要求往往是既能消遣又能從中獲取信息,而我所希望的信息最好是覆蓋文化、科學、體育、政治這些門類,我所希望看到的是一種圖文並茂的、直觀的、文筆輕鬆如聊家常的此類文章,我還希望能找到一本裝幀和紙張都擺脫了「勤儉節約」風格的新型閱讀物,使你在處理垃圾時不捨得將其清理出門,這樣的願望因為《三聯生活周刊》的出現漸漸地變成了現實。
這本刊物好就好在它的「營養」搭配和「氣度」不凡上,好就好在它有最快的信息網、最具「新人類」特質的一批才思敏捷訓練有素的專欄作家,當然也包括信息社會中傳播信息的重要工具——一流的圖片。讓我記憶深刻的一件事是今春轟動世界的「克隆」新聞、由於當時我在外遊歷,消息閉塞競不知此事,回家後女兒問我克隆其事我茫然不知,所幸恰好收到《三聯生活周刊》的第七期,封面上便見這第一速度的文章大標題:上帝的笑聲——克隆技術與速度的世界。打開刊物,一口氣讀完其中七篇與克隆有關的文章,我立刻有一種病後大補的感覺,我相信關於這個話題,刊物上所涉及的要比電視新聞和報紙深入有趣得多。
我敬佩這本刊物的辦刊風格,既知識分子化而又不排斥世俗眾生,既有超前意識而又不鄙視人們的智商,因此它有一種可貴的溫文爾雅的說話態度,我們經常可以看到一些普通讀者參與了其中一些欄目,聽他們說話就像聽一些熟悉的朋友說話,他們討論的生活就是我們的生活,他們的喜怒哀樂就是我們的喜怒哀樂,編輯們如此培養讀者的參與感,從而也巧妙地令刊物貼近了人們的現實生活。
如今的世界,人們端坐家中的習慣是打開電視機,但有的人會永遠保持燈下閱讀的習慣,假如在睡覺之前想知道這世界上發生了什麼,假如想知道這世界上別的人在想些什麼、做些什麼,讀一本《三聯生活周刊》是個不錯的選擇。 最近的一則家喻戶曉的國際新聞是前英國皇紀黛安娜之死,人們在為這個美麗的女人香銷玉隕一掬同情之淚的時候,恐怕想到的都是紅顏薄命這樣的字眼,或者說那些討厭的小報記者用他們手中的相機和鎂光殺死了黛安娜。紅顏薄命其實說的是針對女性的一種劫數,而小報記者對名人的追逐並無殺人動機,那麼是誰殺死了黛安娜?準確地說是當今世界數不勝數的車禍殺手,別無其他。但不知怎麼,我還是想到了這個女人當年轟動世界的婚姻。
總會有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子嫁給風流倜儻的威爾斯王儲,不是黛安娜就是別人,假如那個幸運的新娘不是黛安娜,黛安娜會不會在法國遇難?這樣的假設是無稽的,但我們至少可以從這樣的假設中看見一些操縱命運的棋子,婚姻在許多女人的命運中是一顆具有「勝負手」意義的棋子,輸贏有時皆在這一招一式之中。
女大當嫁。嫁個什麼樣的人在各個階層各種品貌的女性那裡有不同的回答。就像男人求偶一樣,女性對男性的要求也是好上加好,假如從「好」上判斷,威爾斯王儲可說是一個理想化的標準了,黛安娜的婚姻相信是一些女性夢中的婚姻,但遺憾的是眾所周知,這門婚姻花團錦簇卻並不幸福(我們也是通過那些庸俗小報知道了關於王儲夫婦各有外戀的花邊新聞),於是最終離婚、於是最終發生了法國隧道里的悲劇。相信黛安娜在遇難前的瞬間是不會想到什麼婚姻之棋的,是我這樣的無聊文人在替她胡思亂想,我心裡在想,讓皇儲與卡米拉結婚,讓曾為幼兒園教師的黛安娜與某個她愛著的普通人步人婚禮教堂,也許大家活得更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