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瑜珥想了想又道:“雖然奴婢沒有從那香中看出問題,但想來昨夜之事,陛下和小姐都以為是那香的問題吧?陛下可是因此惱了小姐?
“陛下是否認為,是主公在薰香中下藥,以此來成全小姐與陛下的……敦倫之好?”
說完這句話她心頭立刻一個咯噔,直罵自己怎麼也被瑤環給傳染了,這麼愣頭愣腦地提起那件事情,不是給小姐添堵麼!
慕儀聞言倒是神色如常,淡淡道:“不止是他,我當時也這麼以為的。可你卻告訴我,那薰香沒有問題。”
“既然陛下和小姐都覺得室內有暖情香,那便絕對是有的。可奴婢當真沒能從那薰香中尋出問題來。小姐您是知道的,奴婢的調香手段是由余傅母親自教授,這天下除了她沒人能在奴婢的香料里動了手腳卻不被奴婢發覺。”
慕儀沉默。
瑜珥說得有理,傅母當年才華艷絕煜都,調香的手段更是無人能及,曾在十年前的花朝節上以一味“訪予落止”奪得那一年的調香魁首,此後蟬聯五年傲視群雄,引得煜都最大的三家制香坊差點豁出性命上溫氏來搶人,對此兩邊都感到頭痛不已,直到她五年前決定啟程遠遊大家才算是得到了解脫……
然而人雖遠,留下的傳說卻未散去,至今仍在煜都的制香界經久不衰。造成的最直接也是最惡劣的影響就是每年花朝節選出的新魁首都會被拿出來跟她對比一番,搞得每一任魁首都對這個陰魂不散的女人怨念莫名……
瑜珥是余傅母唯一的入室弟子,據說是因為她在這方面格外有天分且心思靈巧,“勉強可與我當年一比”。能讓自恃才高的傅母講出這樣的話來,著實不易。
也正因為如此,要說誰配出了一味暖情香是能在瑜珥的眼皮底下瞞天過海的,除了余傅母外再無可能!
可傅母五年前離京遠遊至今未歸,這個時候,她多半是在哪處山水間逍遙自在,怎會出現替人配這樣一味香,還是用在她一貫疼愛的慕儀身上?
“有沒有可能,”忙著抄書耳朵也沒閒著的瑤環及時理清了頭緒並提出自己的觀點,“是余夫人在之前為誰配過這樣一味香,只是昨日才派上了用場?”
慕儀與瑜珥對視一眼。
余傅母的倨傲她們再清楚不過了。由她所配的香之所以會在市面珍稀到這個地步最大的原因便是她從不輕易為人調香。尋常的薰香尚且難得,更何況是暖情香?
如果有一個人可以驅策她的話,也只能是……
“看來,真的是父親的意思了。”慕儀自嘲一笑,“以傅母的孤傲,世上少有她真心臣服敬重的人,父親算是頭一個。如果是父親的要求,她自然不會拒絕。”
瑤環看到她的神色,忙道:“其實,也不一定啊!余夫人性子最是古怪,做事時有隨行任性之舉。興許她就是哪天心情好,這才給人配了這麼一味香……”
她的聲音在慕儀的眼神中逐漸低了下來。
“你自己說這話都不相信吧。”慕儀道,“那薰香連瑜珥都看不出問題來,自然不會是一時隨性之作,而是多日精心調製。能讓她心甘情願做這種事情,不會再有別人。”
擱下手中的名冊,她的聲音無力而低沉:“況且除了父親,我想不出還有誰會做出這種事來。萬黛?可她根本不知道我和陛下之間一直並未……也就沒有做這件事的必要。就算是她知道了,也沒理由給我們下這暖情香。我與陛下成就好事,對她沒有好處只有壞處。”
而父親,他自然是希望看到她與陛下有這麼一天的。他那日才對她說了,希望她快些懷上陛下的子嗣,然後這麼快,她的殿內就有了那種腌臢東西,還恰好是在他的人進來之後,哪會這麼巧!
只是可惜,他恐怕沒料到吧,自己操縱人心、算計了大半輩子,這回居然弄巧成拙了……
他萬萬不會想到,他的一番作為縱然讓她和姬騫有了夫妻之實,可是也逼得她說出心頭埋了這麼多年的秘密。
那樣一番切金斷玉的狠情之語,正好戳中了姬騫心中的大忌,逼得他忍不住對她用了強。而經過這件事情,她再也不想多看他一眼。
他們之間的關係,本就複雜到旁人看不明白。
“這麼猜測也不是辦法。小姐要不要傳晚酌進來,盤問一番也許事情便清楚了。”
“算了,我現在不想見到她,不想見到任何一個父親的人。況且如今追究這些已經沒什麼意思了。到底是誰下的藥已經不重要了。真的不重要了。”
最重要的是,那些事情已經發生了。
他不會忘記當時她說了些什麼,正如她不會忘記昨天晚上他對她做了些什麼一樣。
一切都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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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之後的第五天,慕儀在灼蕖池畔的含霜水閣處理關於中秋夜宴的一應事務。
她本不想出來,卻耐不住瑤環瑜珥的一味相勸。兩個人輪番跟她說這麼整日悶在房裡不好,還說今年灼蕖池的芙蕖十分不同尋常,眼看就要到中秋了居然還沒凋謝,大片大片的開得十分喜人。她扛不住她們的嘮叨,於是便帶著卷宗一起到了含霜水閣,在那裡翻閱。奈何她人雖出來了,卻命人在四面垂下了帘子,悶在裡面一絲風都不透,簡直和在椒房殿沒什麼區別。
瑤環雖然不滿,卻也只能和瑜珥相對搖頭,無可奈何。
慕儀沒想到會在這裡碰到姬騫。
他是帶著戚淑容一併過來的,大約也是來賞今年這不同尋常的芙蕖,遠遠的卻見到前面幾十號人守著含霜水閣,瞧著竟是長秋宮的宮人。
戚淑容愣了一下便朝姬騫笑道:“竟是皇后娘娘在前方。近幾日娘娘都道身子不適,日常的拜見都免了,今日能夠在這裡碰見,臣妾需得前去參拜才好。”
姬騫漫不經心道:“她既不讓你去拜,便是她的事情。你無須因這事兒怪責自己。”
戚淑容恭順道:“諾。”頓了頓,又道,“那此刻臣妾可否前去?”
姬騫瞅了她半晌,無奈地搖搖頭:“偏你最固執。”笑嘆口氣,“也罷,朕便帶你去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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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與淑容娘娘的儀駕靠近,水閣外的眾人遠遠地便瞧見了,立刻有人進去請皇后娘娘出來接駕。等到慕儀扶著瑤環的手從裡面出來時,外面已經跪了一地了。
她低著頭跪地行禮,輕聲道:“臣妾參加陛下,陛下大安。”
戚淑容也忙朝她跪下:“臣妾參加皇后娘娘,娘娘大安。”
慕儀的目光專注地看著面前的地面,姬騫沒有叫起她便也一動不動。只是她不起來,戚淑容和周遭幾十個宮人也隨之不能起來,放眼望去便見人群中只姬騫一人負手而立,神情十分悠閒。
淑容
“皇后有禮了。起吧。你們也都起來吧。”
輕飄飄的一句話,慕儀聞言謝了恩,扶著瑤環的手慢慢站起來,然後對戚淑容笑道:“淑容請起。”
戚淑容站起來,笑道:“臣妾與陛下來游這灼蕖池,居然正好遇上皇后娘娘也在此地,真是令臣妾欣喜。不知娘娘在此作甚?”
“也沒什麼,只是來此處理中秋夜宴的籌備事宜。”
“倒是娘娘辛苦了。臣妾聽說最近娘娘日日忙於此事,難得休息,今日一見果然人都消瘦了不少,倒讓臣妾覺得自己是白食俸祿了……”
這幾分抱怨的語氣引得姬騫側目,凝視著她溫柔道:“你喜歡管這些事情?”
“臣妾不喜歡,卻也不討厭。只是如果能為陛下與娘娘分憂,臣妾卻是甘願的。”想了想又頷首道,“臣妾此言,怕是僭越了吧?”
“沒什麼僭越不僭越的。你若喜歡,朕自然可以允你,讓你跟著學習六宮事物也沒什麼打緊的。”
此言一出,周遭的宮人都是一驚。
如今宮中是皇后娘娘主事,萬貴妃和溫惠妃協理。這兩位都是正一品的夫人,陛下讓她們協理六宮還有說頭,可戚淑容只不過是九嬪中的下三嬪,前面還有次序比她靠前的葉昭儀和靜昭容,怎麼能不顧規矩地讓她越了過去?
戚淑容似乎也是這個想法,推辭道:“臣妾位分資歷都還不夠,怕是不能……”
“位分不夠朕就給你抬抬。”姬騫淡淡道,似乎在講一件再平常不過的事情,“你這淑容也當了有一年了,不能晉位為四夫人,至少也能在九嬪里擇一個靠前一些的位置。”
戚淑容聞言忙道:“陛下誤會了,臣妾不是這個意思……”
“朕知道你不是這個意思。”姬騫截斷她的話頭,“只是朕願意抬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