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頁
姬騫率先開口,朗聲問道:“昨日楓華亭一別,紹之君別來無恙?”
“托吳王殿下的福,繼一切安好。”
“此前情非得已才對紹之君及秦姑娘一番欺瞞,還望兩位多多包涵。”姬騫笑意悠然,“卻不知今晚紹之君約騫在此見面,所為何事?”
“我為了什麼事吳王殿下會不知道?”秦繼淡淡道,“殿下這幾日追著繼不就是為了尋回太祖御書麼?繼今日便給殿下送御書來了!”言罷右手一揮,一卷畫軸直接朝姬騫飛去。
姬騫一躍而起,接住畫軸再落回船頭,然後解開捆綁的絲帶便將其打開,借著月色仔細審視。
半晌,他抬頭看著秦繼:“紹之君這是何意?”
“想來以吳王殿下的眼界,不難發現這御書不過是個仿冒品。”
“發現不了才是難事。”姬騫冷哼,“尋常百姓或許不知,但稍稍有些見識的士人貴族都知道,太祖瓊華樓斬殺趙舜之後所題之字後來由端儀皇后親手裝裱,並以一種特殊的顏料在上面補題了一行小字。這字平時看不出,只有在月色下才會顯現出來,正是分辨真偽的最好方式。”
目光轉向手中的畫軸:“這幅御書做得足可以假亂真,平時或許還辨別不出,但今夜月色正好,怎麼可能看不出來?”
“正是。”秦繼頷首,“這確實是一幅足以亂真的仿冒品。既然吳王殿下也這般認為,那麼約莫也能理解當日在瓊華樓,繼為何會被它蒙蔽,誤將魚目當成珍珠。”
姬騫面色沉了下來:“紹之君言下之意……”
“若我說,前日繼從瓊華樓竊出的太祖御書便是殿下手中之物,殿下信是不信?”秦繼凝視這姬騫,一字一句道。
姬騫動作一頓,一瞬後恢復正常:“你的意思是,瓊華樓一開始掛著的,就是一幅贗品?”
“是。我前日因被殿下追蹤,取了御書便將其藏在隱蔽的地方,再回頭打算營救舍妹。誰知妹妹沒有救走,當夜竟陰差陽錯地劫走了溫……溫大小姐,所以一直未有機會仔細查看。直到昨夜才借著月光檢查了御書,卻發現這讓我幾日來疲於奔命的所謂寶物,不過是別人準備給我的圈套。”秦繼看著水面的月亮,淡淡道,“殿下信也好,不信也罷,繼言盡於此。”
“我信。我當然信。”姬騫冷聲接口,“只怕這圈套不是下給你的,而是下給我的。”
秦繼聞言微訝,轉眸看過去,卻見溶溶月色里,姬騫神色陰晴不定,唇邊含一抹冷笑:“咱們兩個今次,怕是都著了別人的道兒了!”
.
慕儀在鄭府住了三日,這期間丁氏十分殷勤,時常約她一起論曲品茗、游湖賞花,慕儀一一應了,本以為會時常遇上萬黛,但不知怎的她居然只來了一次,其餘便多是她與丁氏的二人世界。她思索片刻,判斷應該是那天下午余傅母那句含含糊糊的離間和自己那晚登船時刻意演給鄭府婢子的那場戲起了作用,讓丁氏對萬黛有了防備之心。這倒正中了她下懷,畢竟她牢記自己目前的角色設定是“有著一定心機城府卻仍不敵丁氏老jian巨猾的貌似端莊內里囂張【押韻不?】的貴女形象”,這個尺度拿捏起來有一丟丟困難,萬黛要是在的話她還真沒把握能場場發揮優秀,不讓她察覺出異樣。
從那晚席上的情況來看,太祖御書遭竊的事情眾位夫人小姐都還不知道,丁氏應該是知道的,萬黛也知道,那麼這件事目前還處於只在核心人員之間流傳的狀態,但為什麼他們不索性鬧大了算了呢?還是在忌憚著什麼?
還有姬騫,他在密信中讓自己示弱以對,那麼他會立下那個承諾是真的成竹在胸還是引蛇出洞,抑或只是跟自己一樣好奇心作祟?
一天演五場,場場不間斷,這種比帝都名角還要繁忙的生活慕儀以強大的毅力堅持了下來。第三日下午,她終於在遊園時撞上了正與盛陽幾位世家公子論畫的姬騫。
綠竹猗猗,湖畔的涼亭內,姬騫立在石桌旁,看著桌上的畫作侃侃而談。他身姿頎長,俊逸瀟灑,立在眾多容貌俊美的貴公子中也絲毫沒被遮掩住光芒,顯得十分出挑。慕儀歪著頭瞅他半晌,想起自己回回參與貴女雅宴也是這麼艷壓群芳【……】,欣慰地想這個人也沒丁夫人說得那麼差,至少長相還是過關的……
有男子發現了立在不遠處的慕儀,忙朝身旁人示意,姬騫轉頭,便見慕儀帶著瑤環瑜珥,亭亭玉立於綠竹之畔,卻比綠竹更加清雅動人。
眾公子一時拿不準慕儀的身份,但見她衣著華麗、氣度不凡亦知不是尋常人等,不過身份貴重的小姐遊園從來都是僕婢成群,這位卻只帶著兩個婢子,想來不會高貴到哪裡去。當下便有一個三分帶笑的聲音響起:“子玉君,你何時竟有了這麼一位美若仙人的妹妹?居然一直藏著不讓我等一見。真真小氣!”
伴隨著他的聲音,原本擋在他面前的眾公子隨之散開,一白衣玉冠、風姿卓越的男子一臉漫不經心的笑意,明亮的眸子正肆無忌憚地上下打量著慕儀。
而慕儀卻盯著他的那張臉大大地怔住了。
就在幾日前她才見過容貌俊美不凡的秦紹之,然而秦紹之的長相雖然出眾,氣質類型卻不是時人最推崇的那種,也就只有如慕儀這種口味獨特的人才會覺得賞心悅目。可眼前這人,通身上下無一處不是時下最受追捧的類型啊!
最難得的是,他雖然是最大眾的氣質長相,但站在走相同路線的公子中,立刻就將別人比得黯然失色。這中間的區別就好像一幅絕世名畫和仿冒品的區別,又或者是一幅絕世名畫,和沒畫好、浸了水的仿冒品的區別……
因著他一直站在人群的最裡面,慕儀方才誇讚姬騫長相過關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他,此刻不禁深深地為自己方才的結論後悔。
姬騫長得再好,在這位面前也完全不夠瞧了啊!前幾日夸自己“氣質出塵如謫仙”的夫人們,快點出來吧,真正的謫仙在這裡!
被“謫仙”調侃的子玉正是盛陽鄭氏的二房嫡長子鄭清潤,聞言笑道:“我倒是想有這麼一位美麗的妹妹,可惜沒這個福分。近日大伯母邀了不少盛陽的貴女入府小住,這位小姐大抵是哪家的閨秀吧。”
大伯母?哦,是指丁氏了。她最近是邀了不少貴女過府,天天換著人來看她,美其名曰“為大小姐解悶兒”。
“真是玉一般的美人!今日得見如此佳人,頓覺從前見的女子不過凡俗淤泥耳!”謫仙公子笑吟吟贊道,目光卻看向自己身側,慕儀一瞬間有些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誇她還是在誇他身旁的公子。
一藍袍公子聞言大笑道:“這裴休元的老毛病怕是又犯了!也不打聽清楚人家是誰,當心別是你惹不起的!”
“那我這便打聽了!”那被喚作裴休元的白衣公子含笑轉身,朝慕儀一揖,“小姐天人之姿,在下傾慕不已。在下斗膽,請教小姐芳名!”
慕儀此刻已然從美色中清醒過來,思量了一下眼下的情況,心中有些好笑。以她如此尊貴的身份,如今卻先被當著面議論了一番,然後又被人這麼直接地問及名姓,實在是生平少有,必須載入個人史冊,以作紀念。
除了姬騫和那個秦繼,可從沒有男子敢在她面前這麼放肆啊!
瑤環聽了這許多混不吝的話早動了肝火,聞言正要開口,卻被慕儀一個眼神制止,恨恨地咬了咬唇低下頭自己生氣去了。慕儀沒有理睬正等著她回答的裴休元,而是看向從方才起就唇畔含笑凝視自己的姬騫,優雅一施禮,曼聲道:“阿儀見過吳王殿下。”
姬騫笑著搖頭:“妹妹什麼時候竟跟我這麼客氣了?”
慕儀揚眉一笑:“殿下執行公務多日未歸,阿儀還以為,殿下已經忘記阿儀還在這裡靜候殿下歸來吶!”
姬騫低頭悶笑數聲,繼而長揖道:“是騫大意,竟忘了妹妹在此,該責,該責!”轉頭朝已然僵住的眾人道,“諸君謬了,這位不是子玉君的妹妹,卻是騫的妹妹。”
民間素有未婚夫妻男子稱呼女子為妹妹的習俗,立刻有人敏銳地領悟道:“難道是……”
“正是!”姬騫含笑肯定他的猜測,“這位乃是左相大人嫡長女,溫氏女公子。”
眾人瞬間變色,愕然對視片刻,再看向表情凝滯的裴休元,都吶吶無言。
鄭清潤率先反應過來,朝慕儀長揖道:“某不知竟是溫大小姐在此,多有冒犯,還望大小姐恕罪。”眾公子見狀紛紛隨他行禮,“見過大小姐!”
慕儀淡笑,襝衽回禮:“諸君有禮了。”眾人忙道不敢,一番客套之後,慕儀看向仍自無言的裴休元,“裴君方才談笑自若,緣何此刻竟呆呆如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