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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騫沉默了一瞬,溫柔道:“其實東宮的梅花開得也很好,你若喜歡,便早日搬進來,我命人將梅樹都移植到你殿外。”
秦姒墨似乎笑了:“搬進東宮去?我不要。我跟你如今這樣很好,我見不到你別的女人,她們也見不到我,大家都不會不高興。何苦湊到一起惹得彼此都不痛快呢?”
姬騫這回沒再說話,只是慢慢擁緊了她。秦姒墨也不掙扎,柔順地靠在他胸口,唇畔含笑。
她微微偏了偏頭,慕儀這才看清,秦姒墨當真與當初在青凌江畔見到的樣子不同了。當時的她眉眼疏淡,對所有人都是無所謂的淡然,如今的她卻眼角眉梢都充滿了溫柔的笑意。
那是被所愛之人珍重愛惜的女子才會露出的表情。
她的視線順著下滑,看到秦姒墨半隱在大氅下的、微微隆起的小腹。
那是她的夫君和別的女人的孩子。
萬黛適時在她身後輕聲道:“太子妃殿下,看來我們很快就會添一個好姐妹了。也不知這位妹妹是會給太子殿下誕下一個兒子還是女兒?不過臣妾想,無論是兒子還是女兒,殿下都會十分喜愛的。”
胸口憋著一股氣,她慢慢轉過頭,看著萬黛:“這是自然。殿下本就看重這女子,若她誕下子嗣,必然會更加視若珍寶。到時候迎進東宮,想來也會賜個不錯的位分,興許便是和妹妹你一樣的良娣呢。”
萬黛臉色一白,咬牙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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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了春宮中就傳出消息,陛下的身子越來越差,只怕是撐不了多久了。姬騫在這個關頭生動地給全天下展示了一番什麼叫做模範孝子,不分晝夜地住在宮中侍疾,親自伺候湯藥,盡心盡力,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慕儀很少能見到他,即使見也總是匆匆一面。她每日和東宮別的姬妾談書論畫,日子也就這麼平靜地過去了。
當然,有時候也會輪到她入宮去展示一下孝心,而這種任務她從來都能完美地完成。
一切似乎都有條不紊地朝最後那個目標走去,姬騫多年追逐的位置近在眼前,慕儀心中卻隱隱有著不安。
似乎暗地裡,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有什麼陰謀在悄然醞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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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泰二十六年五月,太子妃溫氏親自出城去白雲寺誦經禮佛,為久病的陛下祈福。
慕儀沒料到她會在這裡遇襲。
保護她的侍衛先後橫死腳下,滿地都是殷紅得觸目的血,而那些目光森冷、手執長劍的男子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她掌心全是冷汗,一瞬間覺得也許今夜自己真的會交代在這裡了。
是秦繼救了她。
她趴在他的背上,看著他身手利落地解決圍攻的殺手,每一招都狠絕到極點。
那些碎裂的肢體,飛濺的鮮血,逐漸模糊了她的視線。
他背著她躲到後山一處山洞中,慕儀一直在微微發抖。他察覺了她的恐懼,柔聲安慰道:“沒事了,已經沒事了。”
她忽然攥緊他的袍子,用力太猛,惹得他悶哼一聲。她這才發覺他胸口殷紅一片,方才還以為是那些殺手的血,此刻看來,竟是他自己的。
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滿不在乎地笑了一笑:“對方人太多,不小心被刺了一劍,不礙事的。”
“可是,可是你流了好多血……”她神色惶急,“傷口太深了,不止血你會死的!”
“哪那麼容易死!”他道,“我曾受過比這嚴重幾倍的傷,一個人倒在冰天雪地里,掙扎了三日,最後還是活了下來。”
他說這話本是為了安慰她,她卻被話中的內容給驚住。身負重傷、一個人冰天雪地里求救無門……那該是多麼絕望的處境?
低下頭,她悶悶道:“你為什麼要來救我?你看不出這是個陷阱麼?”
他不說話。
“你根本不是什麼趙舜的後人,而是廢太子的人對不對?我早就猜出來了。廢太子已經死了,你這些日子又都沒出現,我還以為你早離開煜都躲起來了。你為什麼還要出現……”
他凝視著她,忽的伸手撫摸她的臉頰。她遲疑了一下,到底沒有躲開。
他手上還帶著血,將她雪玉一般的臉頰也染上幾分紅色。他低聲道:“我本是該走的,可我卻捨不得你。”
慕儀眼睫輕顫。
“那一日,你與姒墨在青凌江畔琴箏合奏,我遠遠地看著你,你坐在竹樓上,臉上像是笑又像是沒有笑,明明是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樣子,手下彈出來的曲子卻是我這輩子都沒有聽過的動聽悅耳。當時我就覺得心裡有什麼不一樣了。後來我劫走了你,我告訴自己我是為了救姒墨,可其實,我只是控制不了想靠你近一點。那天晚上你跟我在江心論曲,你那麼清楚地看透我曲中的心事,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你這樣明白我。
“我奉命去接近吳王殿下,以御書之事引他入局,並設計離間你與他。這是我的任務,但這個任務的內容並不包括去接近你。我後來一直跟著你,只是因為我擔心你。
“我知道這樣很危險,也許下一刻我的命就沒了。我一次次告訴自己,今天最後看你一次,以後都不去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我的腳就好像自己會動一樣,在我還沒反應過來就又去到了你的身邊。
“我知道我在犯傻,你跟我完全是兩個世界的人。你那麼高貴,那麼美麗,就像一個遙不可及的夢一樣,讓我只能仰望,連伸手碰一下都擔心是一種褻瀆。
“我沒想到有一天我居然會這麼將一個人放在心上。我每天一睜開眼睛就想看到你,閉上眼睛夢中也是你的模樣。我整日地跟著你,可你總是閉門不出。溫府我進不去,於是我便在外面陪著你,想像你在裡面做什麼。彈琴,看書,賞花,小寐……”
說到這裡他忽然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一定在笑我了,我怎麼會見過你小寐的樣子。可是你相信麼?溫府我曾經悄悄潛進去一次。我知道你院子在第六進,叫蕪園。我進去的時候看到你躺在院中的紫藤架下看書,看著看著就睡著了。院子裡一個侍女也沒有,大約是你把她們都趕走了吧。當時已經是秋天了,我擔心你著涼,想要給你披上衣服,卻又怕被人發現,更怕吵醒了你嚇到你。我就這麼擔心著猶豫著,就聽到外面有人來了,我沒辦法,只好最後看了你一眼,匆匆離開。”
慕儀聽到這裡忽然別過頭去,秦繼見狀自嘲一笑,手慢慢垂下去:“我現在跟你說這些,你一定很不喜歡聽吧?我知道是我冒犯,你已經嫁人了,那個人還是未來的一國之君,我……”
慕儀忽的握住他的手,眸中含淚,一字一句道:“不,紹之君。我很謝謝你。從來沒有人像你這樣……沒有人像你這樣把我放在心上。我甚至不知道我有哪裡好,值得你這麼對我。你說的那個未來的一國之君,他根本不在乎我。他對我用盡各種卑劣的手段,把我們的情分糟蹋得差不多了。如果可以,我這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他。”手越握越緊,“如果我們可以早點遇到就好了……如果我不是溫慕儀就好了……”
他怔怔地凝視著她,眼中隱有淚意,緊緊地握著她的手,低聲道:“有你這句話,縱是我此刻便死了,也無憾了。”
人心
“你不會死的。”她道,“其實你不該出現來救我的,那些人只是為了引你出來,他們不會對我怎樣的,至少不會殺了我。你現在就走,遠遠地找個地方藏起來,別再回來了。”
她語氣堅定,他卻搖搖頭:“不,你誤會了,那些人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是陛下的人。”
慕儀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還有,我也不是廢太子的人,而是……陛下的人。”他說得有些艱難,“我做這些事情,奉的是陛下的命令。”
不待慕儀反應,他自顧自道:“我後面說的話,你都要聽好,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我只能講一遍。
陛下對三大世家的剷除之心早在十幾年前就產生了。這些年來他一方面努力平衡三大世家的關係,一方面暗中進行各種部署,為的便是有朝一日可以把三大世家盤根錯節的勢力徹底拔除。然而眼看時機逐漸成熟,他的身體卻每況愈下,難以撐到大計得成的一日。三年前盛陽的事情看似是廢太子和太子的博弈,其實根本就是陛下的一次考驗。他要選出最心狠手硬的繼承人,接替他做完他沒能完成的事情。
廢太子以為我對他效忠,但實際上我只是按照陛下的吩咐假意聽從他的命令而已。他放出消息,說盛陽將會有趙舜的後人出現竊走太祖御書,並透露出趙舜當年與端儀皇后的舊情,意在令太子帶著你一起去盛陽,然後他就可以進行後面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