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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黛蹙眉:“這事兒既然你我都能查到,陛下肯定也能查到,鄭清源也肯定清楚我們能查到。以他的本事,要把事情做得更隱蔽和自然並不是難事,如今我們既然查到了,那麼就只有一個解釋。”
慕儀挑眉:“噢?”
萬黛屈指重重扣上案幾:“這一切,都不過是他特意讓我們知道的而已。”
慕儀眼睫輕顫:“那麼需要搞清楚的就只剩一件事了。他到底是用此事來向陛下表明態度,還是——”
“還是他與陛下結盟,一併用此事來向溫萬二族示威!”萬黛對上慕儀的眼眸,神色難得染上鄭重。
微風拂動水閣四周的帷幔,帶起一波波的皺褶漣漪,女子衣飾佩環輕擊,發出泠泠的響聲。
慕儀別開目光,淡淡問道:“戚淑容大概什麼時候醒來?”
“明日傍晚。”
“你之所以容她活著,便是想等她醒來,相信自己是為江氏構陷,心生怨懟、伺機報復吧?若江氏也相信自己的孩子是被她弄掉的,她們這個本就甚無根基的結盟徹底散了不說,以後更是後患無窮。”
萬黛露出一個笑容:“她會相信的。那日午後她之所以會來這裡納涼,便是與戚淑容約好了在此相見。”
慕儀看著她:“後招無窮。佩服。”
萬黛撥弄蔻丹甲,懶懶道:“別人做了這麼漂亮一個局送過來,怎麼著我也要表示一下呀!這算得什麼,好戲還在後面呢。”
慕儀施施然起身:“如此,便恭候了。時辰差不多了,我要回了。”
萬黛也笑著起身,頗為周全地行了個禮道:“那臣妾便恭送皇后娘娘了!”
慕儀嗔她一眼,自出了水閣。宮人們遠遠瞧見都忙近前來服侍,慕儀上了鳳輦,做了個手勢吩咐起駕回宮。
雕刻著翔鳳圖案的鎏金車門後,慕儀把玩著宮扇柄上的纓絡,唇邊勾起一絲淡淡的笑意。
她在萬黛心中,早已是虛偽成性之人,若是不藏著掖著一番,反倒會讓她生疑。而自己方才蹩腳地作出一副對戚淑容被害之事不明就裡的模樣,再由著萬黛把她戳穿,應已讓她相信自己不過想借她的手除去礙眼之人,而對她這把火最後會燒到哪裡並未有所警覺。
如此,你應可以安心做你要做的事情了吧,阿黛。安心地把你的怒火燒起來,把這一切都燒個乾淨。
只有等到烈火焚原之後,她才有機會看清楚,層層灰燼之下,到底能剩下些什麼。
指控
因為有了萬黛的內|幕消息,第二日黃昏吹寧宮傳來戚淑容甦醒的消息時溫慕儀表現得甚為淡定。當然,鑑於她長期以來在人前都是淡定從容、高貴端莊的形象,大家對她此刻的淡定也表現得很淡定。所以當長秋宮眾人在吹寧宮外看到浩浩蕩蕩而來的人群中神情激動、抽泣不止的雲婕妤江氏時,都不由感嘆她實在太沒有覺悟了。所謂宮妃,便是終身梨園藝術家的別稱啊,這個雲婕妤,專業素質真是夠低。
雲婕妤是隨姬騫一起來的,直到從車輦上下來時都還掩袖哭個不停。慕儀立在鳳輦旁,含笑打量著雲婕妤紅腫的雙目,心裡思量著照這個趨勢下去,不等她動手,哪天她自己就瞎了,如此也真省事了。
姬騫看著慕儀,溫和地問道:“梓童也是聽到消息過來探看戚淑容的?”
慕儀頷首:“諾。臣妾聽聞妹妹甦醒,自然應該過來照拂,只是雲婕妤尚在病中,此刻過來所為何事?”
雲婕妤抽噎道:“稟娘娘,臣妾……臣妾是要來弄清楚,那封信到底是怎麼回事!臣妾的孩子……與戚淑容到底有無干係!”
慕儀眸光一閃,眼神莫測。雲婕妤與戚淑容既為盟友,定有許多不足為外人道之事,就算戚淑容當真算計了她,也不應如此冒失地在這個時候闖來質問。戚淑容才剛醒,若是一時腦子不清楚說了不該說的話,當著帝後的面可就無法收拾了。
雲婕妤再如何也不至愚蠢若斯。
慕儀勾起唇角,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既如此,妹妹有什麼疑問待會兒大可說出了,本宮與陛下都會為你做主的。陛下你說是嗎?”
姬騫對上她眼波瀲灩的雙眸,笑容溫柔繾綣:“梓童說的是。”
慕儀抿唇一笑,似乎有些害羞。姬騫挑眉,率先走了進去。
萬貴妃的合襲宮與吹寧宮靠得近,已經早到了,聽到帝後駕幸的消息後忙從內殿出來迎接。
吹寧宮除了戚淑容外還住著美人李氏和才人吳氏,此刻都聚在戚淑容的福引殿,隨在貴妃身後。
眾人見禮之後姬騫問道:“淑容如何了?”
萬黛秀眉微蹙,神色頗為躊躇,似是不知如何回復。
姬騫不耐道:“怎麼,不是說醒了嗎,難道又不好了?”
萬黛微一福身:“回陛下,妹妹是醒了,只是許是餘毒未盡,神智……有些不清楚。”
姬騫蹙眉:“神智不清?”提步朝內殿走去,眾人忙緊隨其後。
掛著三重宮絛綠紗帳的繡榻上,淑容戚氏抱膝蜷縮在塌角。慕儀只看到她披散的烏髮下黑而瑩亮的眼眸,裡面全是茫然和怯意,說不出的可憐可愛,不由暗嘆如此渾然天成的嬌弱女兒態,不知自己有生之年能否修煉得道。
姬騫在床沿坐下,放柔聲音道:“阿皎,是朕,朕來看你了。你怎麼樣?”
戚淑容順著聲音茫然地看過去,瞅著姬騫半晌又自低頭,竟似是不認識他一般。
姬騫蹙眉,回頭看向萬黛。
萬黛回道:“自醒來便是如此了。不說話也不認人,似是被迷了心智一般。”
“太醫如何說?”
“幾位太醫會診之後都說妹妹身子沒什麼大礙,會這個樣子應是受了刺激所致。”
雲婕妤猛地出聲:“什麼受了刺激!我看她是自知罪孽深重打算裝傻矇混過關!陛下您千萬不要被她騙了!”
“瀅心,你先冷靜一點!”姬騫淡淡道。
雲婕妤卻一反平常的柔順,神色激動地說道:“陛下要臣妾如何冷靜?這個女人明明留書承認謀害了臣妾與陛下的孩子,臣妾怎麼可能冷靜!臣妾如今每日都為我那苦命的孩兒心痛如絞,恨不能代替他被閻羅王索了命去!現今殺他的兇手就在這裡,臣妾只盼陛下不要被她瞞騙,還臣妾和我們苦命的孩兒一個公道!”
雲婕妤如此痛心那個孩子的離去在眾人的意料之中。今上子嗣單薄,至今只得皇長子一個。她的孩子如果生下來,是兒子自然最好,就算是個女兒,那也是陛下的長女,若是得了恩典封了元公主,便是終身依傍。如今卻莫名其妙沒了,真是想不發狂都不行啊!
姬騫目睹了一番小綿羊爆發記,神色不變:“事情都還沒弄清楚,怎麼就斷定了是戚淑容害的你?那手書上的字跡雖然符合,卻也不是做不得假。”
雲婕妤咬牙:“陛下是當真要偏袒這個賤人了?”語氣竟已是質問。
饒是慕儀這般淡定也不免咋舌,這雲婕妤莫不是打算破罐子破摔、豁出去不幹了?這不是上趕著逼皇帝厭惡自個兒嘛!還是說她經此一役大徹大悟,察覺到帝王愛譬如鴆毒,遠遠躲開方能活得長久,打算就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不過她的覺悟看著沒這麼高啊……
雲婕妤似乎看不到姬騫陰沉下來的面色,不顧宮規地越過他上前,雙手握住戚淑容的肩膀,質問道:“你說,是不是你害的我的孩兒?是不是你?!陛下護著你,總有人能為我做主!”看嚮慕儀,“你就當著皇后娘娘的面跟我說清楚,你為什麼要害我的孩兒!”
突然被寄予這麼大的期待,慕儀還來不及表示一下欣慰,戚淑容卻已順著雲婕妤的目光扭頭,正對上儀態端莊的皇后娘娘,然後出乎眾人的意料,原本表情呆滯的她忽然神色大變,如見到厲鬼一般,驚叫一聲,一把掀開被子藏了進去。
姬騫試圖掀開被子,卻不料戚淑容雖然抖如篩糠,卻死死攥著不放,只是尖聲叫道:“皇后娘娘,千錯萬錯都是臣妾的錯!您饒過臣妾吧!臣妾給您磕頭了,您饒了臣妾吧!”然後就在被子裡跪下,咚咚咚地磕起響頭來。
眾人被這個變故打得措手不及,都下意識看向皇后,在對上她的眼神後又忙不迭地低頭,不敢再看。殿內只聽到戚淑容的磕頭聲和不斷的認錯聲:“……是臣妾對不起您!臣妾不該不聽您的話,不該對江美人的孩子心軟!臣妾不該壞了您的計劃!臣妾該死,臣妾該死……”
狀似瘋癲的女子吐露出來的話一句比一句駭人,眾人頭埋得越來越低,大氣都不敢喘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