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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呈啞口無言,轉身看向默不作聲的獨子,咬牙:“阿業,到底怎麼回事?!”

    裴業揚唇輕蔑一笑,並不回答。

    事實上,他如今說什麼都不起作用了。若方才他不曾親口承認那是他所題之字,此刻還可推脫是從旁人處所得,那麼當中經手之人眾多,自可說是被人從中尋了空子。可他已然承認那是他親筆題字,且是仿的溫大小姐筆跡,屬不便告人的事情,也不可能交給匠人去裝裱,如此一來,他根本無從推脫起。

    慕儀凝視這姬騫唇畔的笑意和裴業眼中的嘲諷,心頭忽然明白了。

    那幅字確實是她寫的字的拓本沒錯,將這拓本覆蓋在太祖御書之上再交給裴休元的應該便是姬騫。她不知道他用了什麼法子把自己從贈字的環節中摘掉,再讓裴業心無芥蒂地接受,但結果便是這幅字進了裴業的書房。而他應該提前放出風聲讓太子知道他打算以假充真,引太子帶著一幫人過來拆台,再當著太子和眾人的面從裴業這裡搜出這幅字畫,到那時便是百口莫辯。

    至於為什麼會將太祖御書夾藏這幅捲軸之內,想必是他認為裴業對慕儀有意,不明就裡之下看到慕儀被自己的行為牽累,即將名節有損,自會挺身而出,也正好步入他為他準備好的陷阱。

    好一招引君入瓮。

    慕儀想起方才姬騫冰寒的嗓音,再看著他此刻冷漠的眼眸,輕輕地笑了。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般冰冷無情的模樣,冷得直欲令人打一個寒噤。素日裡他對她一直都是溫柔親昵的,便是偶爾刻意做出來嚇唬她的冷漠也透著無法掩藏的縱容。

    可轉念又想,以前他也從未這般肆無忌憚地拿她做過靶子,也就苦笑著搖搖頭。

    郎心千面呵!

    心事

    正在這時,前去鄭府請鄭大小姐的僕人也回來了。

    鄭姍恭敬地行了禮之後,示意婢子呈上一個木匣:“適才聽前來傳話的僕人說了,便將此物帶了過來。”婢子將木匣蓋子打開,“這便是小女在沁園發現的溫大小姐的筆墨,因心中仰慕這才留下來打算臨摹學習,不想竟惹出這樣大的麻煩,實在罪該萬死!”

    僕從將那幾張紙展開,皆是字跡靈秀的詩詞。其中一篇便是李賀的《苦晝短》,正是以飛白所書。眾人將其中那句“誰似任公子,雲中騎碧驢”與方才那句兩廂對照,毫不意外地發覺筆法如出一轍,甚至連“似”字最後那一筆拖的長度都一模一樣。

    如此一來更是鐵證如山,姬騫轉頭看向沉默不語的太子,表情從容而篤定:“事關重大,還請二哥裁奪。”

    “休元君,”良久,太子慢慢開口,“你有什麼要辯解的嗎?”

    “業只能說,我對御書為何夾藏其內半分不知。除此之外,便沒什麼了。”裴業語聲淡淡。

    “裴太守呢?”

    裴呈躬身跪地:“臣為官多年,自問一心為君、盡忠職守,今次之事明顯是有人刻意所為,意欲栽贓嫁禍,危害朝綱。臣一身清白,還望太子殿下為我做主!”

    “太守大人稍安,若你當真清白無辜,孤自會為你做主。”太子面沉如水,“至於休元君,按律,理應暫且收押入獄……”

    裴業不在意地挑眉:“如此,便請殿下按照規矩來吧。無須跟業一介白衣過多客氣。”

    長公主忽然冷聲道:“事關重大,孤以為,恐怕還是得上稟皇兄、以求聖裁才算得妥當吧?”

    太子面色不變:“這是自然。”

    “如此便好。”長公主有些不耐道,“折騰這麼久孤也乏了,這便回了。剩下的事情就交給你了。”言罷轉身而去。

    慕儀隨在母親身後,走出院門的時候回眸瞥了一眼,卻見月色朗朗下,裴業神色淡然,半分沒有即將身陷囹圄的困頓,依舊是一派名士灑脫的風采。而在他身側,姬騫笑意柔和,明明是再熟悉不過的表情,這一刻她卻覺得那麼陌生,陌生到好像從來不認識一般。

    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他轉頭看向她,沉沉的眸子裡浸潤著幽幽月色一般溫柔動人,或許還有笑意。僅僅一瞬,便又移轉開去。

    什麼都沒留下。

    .

    正如慕儀所料,第二天一大早,太祖御書失而復得的消息便傳遍了盛陽的街頭巷尾,其傳播的迅猛程度唯有十四年前慕儀降生救世的消息可堪一比。然而慕儀那是女嬰死而復生,屬於靈異故事,本來就比較抓人眼球,而這回這個是國寶遺失檔案,屬於偵探類小說,題材上先天失利卻也能傳得這般快,只能讓人讚嘆那位幕後推動者的水軍請得還是很專業的……

    鑑於前夜的劇情大反轉,慕儀也搞不清楚散播傳言的到底是太子還是姬騫,但從目前得到的各種版本的故事梗概來看,似乎還是姬騫的嫌疑更大一些。

    綜合一下,大致情節便是七日之前一名武功蓋世的江洋大盜暗中潛入瓊華樓,竊走太祖御書。其時恰逢吳王殿下於盛陽覽勝,見狀義不容辭地扛過尋回國寶的大旗,歷經艱險終於從賊人手中奪回御書,然而當夜御書竟不明遭竊,吳王殿下經過暗中查探,發現其最終居然藏入了太守公子裴業的書房。因事關重大,吳王殿下無可奈何,只得上稟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拋下巡視河道的公務趕來盛陽,最終從裴業的書房搜出太祖御書。雖然裴業拒不承認是其所為,然而證據確鑿,太子殿下也只能按律將其收監候審,再千里上疏呈報陛下,請求聖裁。

    謠言沸沸揚揚的時候,慕儀正躺在鄭府的客房內呼呼大睡。身為世家嚴格培養的貴族小姐,她從來都是堅持食不語晝不寢,這回會這般放縱不外乎一個原因——身體跟不上意志。

    自打前夜回到住處,她就有些頭暈心慌,半夜睡不著又起來開著窗聽了一宵梧桐雨,瑤環瑜珥兩人勸都勸不住。如此折騰一番,第二天毫不意外地感染了風寒。

    夏日風寒,從來都是來勢洶洶。慕儀燒得七葷八素,睡到黃昏的時候好不容易退燒了,瑜珥端著熬好的湯藥,扶起她耐心地餵她吃藥。她強迫自己喝了大半碗,只覺滿嘴苦澀,一個沒忍住便趴在床邊開始乾嘔。瑤環忙幫她揉背,婢子們又端來漱口的瓷盅清水還有巾帕,一時亂作一團。

    臨川長公主便是這個時候進來的。慕儀一見到她眼眶就微微紅了,輕輕喚了一聲“阿母”便軟軟靠進她的懷中。

    長公主擁著她微燙的身體,用絹子拭了拭她額上的汗,柔聲道:“怎麼弄成這樣了?”

    慕儀把頭埋在母親的肩膀:“阿母你都不來看我!我病了一天了你才過來!你不喜歡我了對不對?”

    “誰說我沒來看過你?我上午過來的時候見你睡著了便沒有叫你而已。你以為是誰在你夢中為你擦眼淚的?”扶正慕儀的身子,“告訴阿母,為什麼要哭?”

    “阿母,我難受……”慕儀牽動嘴角,試圖扯出一個笑容,一滴淚卻倏地從眼眶滑落,“我覺得心裡悶悶的。我覺得好難受。”

    臨川長公主面色微變,打了一個眼色,滿屋的婢子立刻識趣地退了出去。待到屋內只余母女兩人之後,她擁著慕儀的身子:“你哭,是因為阿騫嗎?”

    慕儀沒有說話。

    “因為他騙了你,拿你做靶子來達成自己的目的,卻不管在這個過程中,你會不會因為他的疏漏而受到傷害。因為這個,你覺得難過,是麼?”

    “不是的。”慕儀默不作聲許久,終是悶悶道,“其實很早以前我就知道了,知道他並不是單純地愛護我、對我好。這麼多年來,他之所以會一直寵著我,最重要的原因不過是我的身份。若我只是個尋常民女,怕是永遠也得不到吳王殿下的垂青。

    “但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身份這種東西是上天註定的,我因為它得到什麼、失去什麼全由不得自己做主,所以這些假設也都沒有意義。而很早以前我也已經猜到,如果有一天,他需要利用我去達成什麼目的,那麼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去做,哪怕會使我受到傷害。我不是難過這個。

    “我難過的,是就算我早早地知道了這一點,卻還是不願意放手,潛意識幻想著那一天也許並不會那麼快到來,也許我還能繼續這麼自欺欺人地過下去。然後,便被猝不及防的打擊,變成一個可笑的蠢貨!”

    長公主聽到最後一句,身子微微一震,對上慕儀的視線:“你……你竟然?”

    慕儀無力地閉上眼睛。

    長公主神色慢慢平靜下來:“是我的錯。不該放任你自小跟他這般親昵。你父親說這樣不打緊,說你們遲早會是夫妻,打小培養的感情是後面的那些不能比的,我便信了他了。可誰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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