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頁
“……這裡種點蔥啊,長得可快了。要用的時候就剪一點,這樣就不用每天去買了。”阮之說得很專業,“這個都不用去買種子,每天剩下的蔥須插上就好了。”
她穿著辱白色的家居服,上邊印著胖乎乎的小企鵝;扎著馬尾,搖頭晃腦的樣子,十分可愛。傅長川忍著笑,想聽黃叔怎麼回答她。
這個花園是黃叔耗盡心血打造的,每年的園丁、維護費就是很大一筆開支,珍貴花木也不在少數,她是在要固執的老頭子開闢一塊地種點蔥?
黃叔猶豫了一下,一時間沒說話。
“是不是傅長川會不高興啊?”阮之看出來了,連忙說,“我隨便說說的啦。”
“不是……我只是在想,如果這樣的話,這裡也可以種點蔬菜。”黃叔興致勃勃地說,“這倒是個好主意。不過我還是得和先生說一聲。”
“我沒意見。”傅長川適時地插話進來。
兩人轉過身,都嚇了一跳,阮之埋怨說:“你幹嗎偷聽我們說話?”
黃叔笑著說:“先生說好那就沒問題了。”正打算離開,聽到傅長川含了笑意問他,“不過,黃叔,蔥和你的紅豆杉聽上去不搭。”
黃叔哈哈笑了笑:“我可不在乎種什麼,重要的是,勤勤懇懇幹了這麼多年,總算有人關心了。”
花園只剩下兩個人,傅長川側臉望向阮之:“走走?”
兩人就在花園裡逛了逛,那會兒是初秋,雖然說不上冷,但是夜風裡站久了還是會有些涼意。傅長川隨手脫下自己的針織外套,搭在她肩上:“這裡住的習慣嗎?”
“很好啊。”阮之雙手攏在胸前,“從小到大,都是黃叔照顧你的嗎?”
他“嗯”了一聲:“除了讀書那幾年。”
“黃叔人真好。”阮之嘆口氣,“倒是你,黃叔關心你的時候,你老是不冷不熱的。雖然你是大少爺,可這樣子老人家也會寒心啊。”
傅長川揉揉眉心,很想回她一句“你認識別人才多久”,可看她認真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回應說:“嗯。”
“我在這裡住不了多久,以後你也要和黃叔多聊聊天啊。”阮之側過頭,她沒化妝,顯得年紀很小,也很稚氣,可是語氣卻相反十分老成。
傅長川沉默了一會兒:“你住在這裡也沒關係。”
“還是算了吧。”阮之尷尬地笑笑。她對自己的身份認識得很清楚,才不是什麼傅太太,充其量,也就是在傅長川需要找人結婚的時候,自己是最合適的人選,“我住市區上班方便一點。”
傅長川“哦”了一聲,只說:“既然結婚了,我們也都沒有離婚的打算,這裡就像自己家裡一樣,你什麼時候想來住都可以。”
那片蔥園倒是長起來了,青青鬱郁的,每天去摘都不愁吃完。可阮之後來很少回到老宅,她不像傅長川,那張撲克牌臉可以應對所有人。老人家真心實意地希望他倆好,她沒辦法告訴他,他倆只是在搭夥過日子。
到底是什麼時候開始,兩人之間開始有了火花和暗流?
她漸漸不害怕和他獨處,也不害怕和他肌膚上的接觸。
因為是合法的夫妻,他們很自然的會有親密接觸。可隨之而來的,卻是彼此本性漸露,一個是冷漠,另一個卻是暴躁,吵架就成了家常便飯。
有一次兩人大吵之後,杜江南約傅長川出來喝酒,又是同情又是好笑:“你是要找個能胡鬧的嗎?我幫你介紹別人啊,我們公司很多……”
傅長川微微晃動杯子裡的酒:“我願意陪她胡鬧,因為她不是別人。”
聽上去倒是很情聖……杜江南翻了個白眼,心想你還不是坐在這裡回不了家嗎?
“那你們要個孩子吧?”杜江南喝的有點多了,“有個孩子,阮之也就成熟了,不會動不動和你吵吵鬧鬧。”
話一出口,仿佛一盆涼水澆下來,杜江南忽然間就醒了,恨不得打自己兩個嘴巴。
傅長川表情未變,只淡淡地說:“我沒準備要孩子。”
杜江南“哦哦”了兩聲,本來還想再勸兩句,到底還是不敢,拙劣地轉換話題:“我們公司最近新來了幾個女孩還不錯,要不要一起叫來熱鬧點?”看他依舊冷著臉,又說,“……還是你老婆親自簽的……”
傅長川冷冷看他一眼,一口飲盡了杯子裡的酒:“我忽然發現寧可待在家裡和她吵架,也比和你在這裡好。”
幾天後,杜江南那個烏鴉嘴,一語成真一語成讖。
阮之拿回醫院鑑定有孕的報告,心亂如麻。如果是普通的小家庭,得知這樣的消息,應該是歡天喜地吧。可是他們不行。
阮之知道傅長川從未打算要孩子,可這個意外之後,她還是試著想要讓他接受。
她有信心,哪怕孩子出生就帶著有缺陷的基因,可她一定會做一個樂觀堅強的媽媽。
那個晚上等到傅長川回來,阮之忐忑不安地把報告遞給他。
他看完,沉默不語地回望她。
阮之從他的眼神中讀出了一絲歉意,莫名地有些不安。
她醞釀了一下午,正要開口,傅長川沉聲說:“我知道了。”
她“哦”了一聲,不由自主握緊了拳頭,頭髮亂亂的,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鼻尖都是紅的。那個瞬間,傅長川忽然有一點動搖,他知道她是個多倔強的女孩,她決定的事,其實哪怕全世界都反對,她都不會放棄。
他開口的時候,聲音略有些乾澀:“阮之,醫生給我打電話了,這個孩子,建議我們不要留。”
阮之秀眉一揚,她知道他會這樣答覆,可她並不害怕,孩子是她的,沒人可以奪走。
可是,現實根本沒有給她反駁的機會。
“上個月你感冒低燒過,還記得麼?”傅長川輕聲說,“你吃過兩天的藥,藥里的成分或許會影響到孩子的神經發育,他們不建議保留孩子。”
阮之一時間就覺得呼吸急促起來,她後退了半步,跌坐在沙發上,有些茫然地看著他,喃喃地說:“可我……只吃了兩天。”
傅長川蹲在她面前,視線恰好與她平行,聲音溫柔,卻又克制著痛意:“小之,我們……不能拿孩子的一生做賭注。”他黯然垂了垂眼眸,“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樣,一出生,就和別人不一樣。”
隔了許久,她終於抬起眸子看他,聲音帶了哭腔:“可是,這個孩子沒了,我是不是以後都沒機會當媽媽了?”她伏在他肩膀上大哭,“你說過的,你不想要孩子的。”
大概這就是被哭得心碎的感覺吧。
傅長川身子僵直著,頭一次不敢伸出手去回抱她,是啊……他不想要孩子,從來都不想要。或許現在安慰她最好的一句話是:“我們還年輕,未來還能再要一個健康的孩子”,可他怎麼能說呢?他的血液里就帶著殘缺的因子——他的孩子,天生就不會健康。
她細碎的哭聲仿佛一把小小的刀子,正一點點凌遲他的心臟。可此刻言語匱乏蒼白,他只能摸她的頭髮,輕聲說:“對不起。”
抱著痛哭的年輕女孩,傅長川頭一次對自己的婚姻有了動搖。
錢?物質?在健康和完整面前,這些又算什麼?
是他太自私,明知自己能給她的這麼少,卻還是不肯放手。
這個晚上,她哭累了,在他懷裡沉沉睡過去。
第二天起來的時候,她的眼睛依舊紅腫著,臉色看上去很糟糕。可她穿戴整齊,帶好了所有的資料,說:“我要去醫院。”
那種表情,不是傅長川第一次見到。
在她攔了飛機之後,他去接她出來,她也是這樣,雖然狼狽,可是一張臉乾乾淨淨的,滿是倔強。
傅長川知道她不會輕易放棄,陪著她跑遍了容城的各大醫院,醫生們的建議很一致,因為她服用藥物的關係,極有可能對孩子的發育造成影響,建議人工流產。
阮之想過,如果有一個醫生告訴她沒有關係,她也會選擇堅持。
可是沒有,一個都沒有。
大概,這就叫做絕望。
她還記得自己做出決定的那一刻,沒有看任何人,只是盯著自己的掌心,說:“好,我去做手術。”
手術安排得很快,隔天就進行。
進手術室之前,傅長川問醫生:“可以陪我太太進去嗎?”
醫生猶豫了下,可當他準備就緒的時候,阮之在床上看著他說:“我不用你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