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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臻心慌意亂中也沒有注意太多,打完電話他便睡覺,他睡得很認真,所以很快便睡著,夢仍然是遊樂園的夢,只不過那個夢越來越清晰。
第二天他早早上班,然後在十一點左右接到了張謹的電話,還是在鏡子城堡,葉臻於是過去接應,照例在飲食區買了漢堡可樂,然後兩人一起排隊去坐雲霄飛車。
排隊的過程中,張謹還是在和空氣說話,心裡有事,葉臻只是一路沉默,他們仍舊選擇了尾部的車廂,不過這一次,葉臻坐在了張謹旁邊。
張謹在拍照,用他那台頗有年頭的相機。葉臻什麼也沒說,然後幫他調整了一下防護器。
他把原本固定好的防護器弄開了,稍微用一點力就會自動打開。
對不起……葉臻心裡說著,他閉上了眼睛。他必須殺了張謹,因為如果不這樣,張謹早晚會知道他對他隱瞞的事情,而那是他最不願意張謹知道的。
他希望他在什麼也不知道的情況下死去。當然,他也不會獨活。
他只是不想讓張謹知道而已。
葉臻用同樣方法弄鬆了自己的防護器,他閉著眼睛坐在座位上,等待轟鳴聲漸起。
雲霄飛車平穩爬行到最高點的時候,俯衝開始了,熟悉的風壓吹向葉臻時,葉臻感覺到一種毛骨悚然的興奮!
大風很快吹掉了他的眼鏡,眼淚從眼裡衝出來,葉臻狼狽的向後去勾自己的眼鏡,然而看到后座的人時,他驚訝的瞪大了眼睛。
他看到了他自己!
平板無奇的西裝頭,平板無奇的眼鏡,平板無奇的衣著……那熟悉的圍巾……
那個人是誰?怎麼長得和自己一模一樣?
就在葉臻心裡充滿疑惑的時候,那個和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卻沒有注意到他,那個人只是手忙腳亂拿著剛剛飛入懷裡的眼鏡,試圖將它向自己的臉上戴去。沒有戴上,反而把自己原本戴得好好的眼鏡弄飛了去……
似曾相識的一幕。
就在葉臻愣神的同時,有什麼區別於風的東西,擦著他的臉頰飄了過來,那個東西落在了他正後方的座位。
白色的……連衣裙?葉臻的嘴巴也張開了。
恐懼從心底最深的地方,麻麻的爬上了他的脊椎。
他看著那件連衣裙斜斜掛在座位上,就像一個人坐在那裡似的,然後,他看到那原本扁平的布料慢慢膨脹起來,就像一個人在慢慢穿衣服似的,他看著那條裙子下面慢慢鼓實,一條胳膊從袖子的地方伸出來,然後一條腿從下襬探出……
他注意到,那孩子……竟是沒有腳的……
烏黑頭髮從領口的地方慢慢上升,那頭髮烏黑而細長,像蛇一樣蠕動著,從白色的衣服下面鑽出來,然後,女孩雪白的臉露了出來。
於是,現在「坐」在那裡的不再是一件白色連衣裙,現在坐在那裡的……是一個穿著白色連衣裙的女孩子。
「葉臻哥,小楠好喜歡雲霄飛車啊。」
風聲呼嘯,按理說他應該什麼也聽不到的,可事實上,那個女孩的聲音他卻清楚聽到了。那個女孩身子傾過來,親昵貼著他的耳朵對他說。
葉臻聽到咔嚓一聲,那是他身上防護器鬆開的聲音,他感覺自己被劇烈的拋了起來,不!不是感覺!他確實被拋了起來!
他被高高的拋了出來,他自己參與設計的雲霄飛車,發出轟鳴般的咆哮從他身下經過,他覺得自己在空中靜止了幾秒,然後……墜落!
他看到那個孩子在車上沖他笑,奇怪……
他明明沒有眼鏡了,怎麼還是看得那麼清楚?
他看到另外兩個孩子前後圍住張謹,張謹只是捂著臉,彷佛什麼也沒看到。
然後他就看不到了,因為他已經開始迅速的墜落!
風從他的身體四周直直向上!他感覺自己急速的降落!他沒有試圖拉住任何東西,因為他知道他什麼也拉不住。
臨死前的幾秒鐘,他的腦子裡翻來覆去只有一句話,很多年前一個女孩子問的:「葉臻哥,你覺得墜落的感覺是什麼呢?」
墜落的感覺是什麼呢?
伴隨著這個疑問,葉臻重重落在了地上。他看到那條白色的裙子從天空某處飛來,輕飄飄的向他飄落,裙子落下的時候,袖口裡伸出一隻白白的手掌。
把他的眼睛牢牢蒙住了,然後,他的嘴巴也被堵住了。
他感覺有什麼東西,順著那小小的手掌進入了他的嘴巴,然後……他的意識就此中斷。
第八章 未亡之人 Acheron Death 地獄十九層 death19.com離近觀察,江南竟然覺得那黑色的皮膚在蠕動,彷佛膨脹一般,蠢蠢欲動……
「它在動……」江南失聲叫出。
張謹上次說的話很快靈驗了,一幫老同學果然將會再度見面,這回是在葉臻的葬禮上。
被人發現的時候,葉臻身邊只有一件白色的連衣裙,小女孩穿的那種。
非常奇怪的遺物。
他的屍體就像是突然冒出來的一樣,出現在他自己設計的雲霄飛車下,他的表情很奇怪,一直看著天空。
那條白色連衣裙罩在他的腦袋上。
他的驗屍報告更加奇怪:五天前。
這個報告一出來馬上得到一片否認。
「那天是遊樂園開業的日子,他來上班了。」同事A說。
「第二天我們還因為對面老人的誤報去過他家,啊!就是那條白色連衣裙。」某警署的警察如是說。
「可是科學和經驗告訴我他就是五天前死的,高處墜落,腦部重創而亡。」法醫非常無辜卻仍然一口咬定,這是這個月來,他的驗屍報告第二次遭人質疑。
所有人裡面第一個得知葉臻死訊,負責召集眾人的人還是江南,原因沒有別的:他是警察。
當時葉臻的屍體被人發現後立刻有人報警,第一個趕到現場的警察就是他,揭開罩在葉臻頭上那條白色連衣裙的人也是他,看到死者面貌最吃驚的人也是他。
時間往前推一點,第一時間趕到楚柔屍體現場的警察里也有他;時間再再往前推一點,前陣子上報紙的那個家中遭遇兩伙搶匪,幸運得救的男子和他有關係。
「你的大學同學受詛咒了麼?」知道這些事的同事不禁咋舌,然後有人還開玩笑似的對他說了句,「既然如此,你也小心點。」
江南當時臉上笑了笑,心裡卻忽然一陣惡寒。
他忽然想起了那天的事情∣∣
那天是一個星期四,陰天,他是當天值班的警察,當時是中午,大家都去外面吃飯了,只有他一人留下來,接到報案電話後他立刻通知了組長,然後自己先行趕往現場。
路上他還想,這個遊樂園的名字有點熟悉來著,後來才想到那是葉臻工作的地方,老實說,他當時還想或許能見到葉臻也說不定。
然後,他還真的看到了葉臻。
不是屍體,是活人,就站在那具屍體旁,手裡拿了什麼東西,似乎正要離去。
江南當時還喊了他一句,不過葉臻並沒有聽見,圍觀的人群隨即嘩的圍過來,擋住了江南的視線,也擋住了葉臻離去的身影。江南愣了愣,走到屍體旁邊,撩開那件白色連衣裙,然後他看到了葉臻的臉。
一股惡寒油然而生,他就那樣愣在了原地,直到自己的同事趕過來,疏散人群的疏散人群,現場取證的取證,看到他發呆,組長彈了他腦門一下,江南這才如夢初醒。
他沒有把那件事告訴別人,說自己見到了死人,這也太……
可是他知道自己沒有看錯,那個神態,那個樣子,怎麼看都是葉臻,不過衣服穿的不一樣。
「這兩次的死者……你很熟悉?」負責這個案子的長官、江南的直屬上司杜衡卻忽然把他叫進了辦公室。杜衡現年三十六歲,在和他同樣級別的警官中,他算是年輕人,頭腦冷靜而自持,是個讓人摸不透的長官。
「大學的時候很熟悉,畢業之後……就沒怎麼聯絡。」對於這個和自己年齡差不多、職位卻遠遠高於自己的男人,江南撇了撇嘴。
「我記得你們前陣子聚會過?」
「是的,在楚柔的喪事上。」江南說完,看到自己的上司摸著下巴,彷佛陷入了沉思,半晌之後,男人緩緩開口。
「對於這個案子,你怎麼看?」
聽到長官的問題,江南皺了皺眉。
「怎麼看?聽起來就像有什麼內幕一樣,不就是普通的自殺麼?啊─難道遊樂園員工有人想要謀殺葉臻?」
江南看到自己的上司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他的表情非常正經,於是江南也無法繼續大剌剌下去。
「你跟我來。」他說著,推開了門,走過喧囂的辦公室,杜衡竟是向內院走去,他直直走到了警察局的最深處,看到那棟灰色建築,江南愣住了。
「法醫部?」
杜衡點了點頭,然後拿出證件向看守的人出示了一下,繼續向裡面走去。
法醫部不像人們想像中那樣灰暗、充滿恐怖色彩,某種程度上說這個地方沒有男人們亂扔的菸頭,沒有犯人們的咋咋呼呼,搞不好倒是警察局內最安靜清潔的地方。
這裡有種怪異的味道,雖然醫院裡也可以聞到類似的味道,可是一想到這裡是法醫部,江南就立刻把那種味道當作了死人的味道。
杜衡下個目的地竟然是停屍房!值班的法醫王一函正在解剖台旁邊吃便當,那種津津有味的樣子讓江南大皺眉頭,對方似乎看到了自己的表情,只是笑了笑,用沾著飯粒的筷子指了指中間的解剖台。
「今天過來的老兄躺在那裡。」
王一函是個非常奇怪的人,他把所有的死人都當活人對待,就是這一點讓江南非常受不了。不過他的視線還是順著對方的指點看了過去∣∣
中間的解剖台上被白布罩著的、隱約人體形狀的物體,杜衡已經站在那東西旁邊,他輕輕將那白布拉開,然後露出了下面的……
「嘔!」只看了一眼,江南就差點沒吐出來,身子微微向後傾,他大叫,「那是什麼鬼東西?」
解剖台上的東西原來只是有個人的形狀而已!上面所有裸露在外的部分竟然全成了黑色,彷佛腫脹起來的屍體,看起來就像一塊發酵失敗的麵餅。
「什麼鬼東西,這是你的老同學,你太失禮了。」王一函已經吃完,一邊抹嘴一邊教訓江南,「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的名字是葉臻,一個好名字,不是麼?就像你的名字一樣……」
王一函將空飯盒扔到垃圾桶,洗了手之後也湊了過來。
那個傢伙……到底有沒有神經?江南心裡忿忿的,然而腿卻開始發軟。盯著解剖台上的「麵餅」,那是葉臻?那是他大學老友的葉臻?開什麼玩笑─「你過來,這就是我要你看的東西。」不理會江南想要奪門而出的驚恐,杜衡向江南招手示意,要他過去。
咬了咬牙,江南最終僵硬的走過去。
離近了觀察,江南竟然覺得那黑色的皮膚在蠕動,彷佛膨脹一般,蠢蠢欲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