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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徐奶奶有些心慌地走到徐大爺跟前:“你是說小河會帶著陽陽樂樂回營海?”
徐大爺沉悶地往菸袋裡加了點菸絲,說:“小河本來也就不是咱們這小地方的人,他在這裡這十幾年我瞅著估計就是躲這兩個人。現在人家找來了,又是大老闆,小河再不願意,那兩人能同意他一直留在這裡吃苦受累嗎?再說還有陽陽和樂樂。小河都承認陽陽樂樂跟他們有關係了,他們又那麽喜歡陽陽樂樂,小河帶著孩子跟他們回去是遲早的事。”
徐奶奶一廳心裡慌了:“這,這……”雖說小河喊她乾媽,可心裡她早就把小河當成是自己的親兒子了,就是親兒子都沒小河那麽孝順。一想到小河和孩子要離開他們,徐奶奶的心裡別提有多難受了。
徐爺爺抽了口悶煙,說:“鳳凰就該回到金窩裡去,一直呆在雞窩裡那是糟蹋。”徐奶奶眼圈紅了,一屁股坐在沙發上,說不出話來。徐爺爺則是抽著旱菸,也不出聲了。
跟著顧溪走進他的房間,喬邵北和展蘇南的心跳得格外厲害。屋內的擺設很簡單,一張雙人床、一個雙門衣櫃、一個帶書架的桌子,一把椅子,桌旁放著一個暖水瓶,並不高的衣柜上方掛著顧溪奶奶的遺像,除此之外就沒了。床上的被子疊得很整齊,床頭放著一件織了一半的毛衣。侷促地站在屋裡,喬邵北和展蘇南的眼睛盯著那件明顯是給孩子織的毛衣,心臟再次承受悔恨的折磨。
“坐吧。”指指床,顧溪拿來三個杯子倒水。喬邵北和展蘇南在床邊緩緩坐下,忐忑難安。偷偷跟著上來的陽陽和樂樂蹲在爸爸的房門口偷聽,不去考慮被爸爸發現後會不會被打屁股,他們想知道爸爸會對叔叔說什麽,會不會讓叔叔帶他們走,或者……把叔叔趕走。叔叔的舉動明顯是做過對不起爸爸的事,他們也想知道叔叔和爸爸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
把水杯遞給兩人,顧溪在凳子上坐下,看向正襟危坐的兩人。昨晚他想了一夜這話該怎麽說,可此時面對小心翼翼、充滿歉疚的兩人,他的話到了嘴邊卻說不出來了。過了會兒,喝了口水潤潤喉嚨,顧溪開口了:“馬上就要過年了,這幾天就得回去了吧?”
壓下心尖的鈍痛,楞了片刻的喬邵北回道:“我們不回去過年,你要不嫌我們礙事,我和蘇南想留下來過年,可以嗎?”
避開兩人的注視,顧溪道:“過年哪能不回家。你們不回去,家裡冷冷清清的,老人家會傷心的。”
展蘇南的雙手緊緊交握在一起,干啞地說:“小河,我知道你不想見到我,我知道我犯的錯這輩子都無法彌補。但不管你有多討厭我,多不想見到我,我都不會離開你。小河,你不要原諒我,讓我贖一輩子的罪。”
在顧溪開口前,喬邵北快速接下展蘇南的話道:“小河,我說不出‘對不起’這三個字。我對你的傷害根本就不是這三個字可以抹消的。你說事情都過去了,但對我和蘇南來說永遠都不會過去。今後,你在哪兒,我和蘇南就在哪兒。陽陽和樂樂……我和蘇南沒有資格說什麽,但他們以後就是我們的兒子。”
看向兩人,顧溪在心裡無聲地嘆息,也鬆了一口氣,兩人似乎沒有問他陽陽和樂樂身世的意思。“蘇南、邵北,我昨天說的不是違心的話。已經十二年了,當年的事你們若不提我都快忘了。你們也不要覺得對不起我什麽,那時候我們都很年輕,做些衝動的事也很正常。以前我給你們惹了不少麻煩,也讓你們費了不少心,現在回頭想想,我以前真是太不懂事了。”
“小河。”展蘇南和喬邵北同時出聲,心如刀割。
顧溪語帶釋懷地說:“蘇南、邵北,真的,都過去了。家裡人總覺得我辛苦,其實生活不就是這樣嗎?如果那時候我沒有認識你們,我也是每天擺攤子、到處打工。現在不過是回到那時候而已。不過見到了你們,知道那是誤會,我也就心安了。等陽陽樂樂放了暑假,我就回營海把我的戶籍遷過來,再回高中補辦一下畢業證,我就能轉成正式的老師了。代代課,再帶帶家教,我的收入在縣上都不算低的了。更何況陽陽和樂樂現在長大了,他們又很懂事,我幾乎不用操心他們,日子其實越來越輕鬆了,你們真的不用惦記我這邊,也別再把那件事放在心上了。”
看著顧溪臉上的客氣疏離,喬邵北和展蘇南真正意識到,這人並不是已經遺忘了,而是那件事已經傷透了這人的心,這人根本不願意再和他們有任何的交集。
不是沒有看到展蘇南和喬邵北眼中的悔恨與痛苦,顧溪還是接著說:“我從小就沒有父母,只有奶奶,後來奶奶去世,我就變成了孤兒。要不是來到這裡,我這輩子都可能要孤孤單單的。可現在你們看,我有了爸媽,有了孩子,有了哥哥嫂子,還有侄子侄女,一大家子人,這是我曾經最渴望的。等將來陽陽樂樂長大了娶了媳婦,有了孩子,我就是爺爺了。所以,蘇南、邵北,你們不要覺得對不起我,也不要覺得我有多苦,我不苦,現在的生活是我最想要的生活,平平淡淡的,安安穩穩的。”
喬邵北和展蘇南的臉色要多慘白有多慘白,任何懺悔的語言在顧溪的面前都是蒼白無力。這人已經說了,他要的是平平淡淡、安安穩穩的生活,他不要再回到過去那種隨時會被人誤會、被人毆打的日子。展蘇南低下頭,咬緊牙關。
深吸了口氣,顧溪狠下心繼續說:“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又不是什麽深仇大恨,需要記一輩子。能再見到你們我也挺高興的,你們在營海,將來陽陽樂樂若能考到營海去,有你們兩位叔叔在我也放心。我這兒是小地方,但只要你們願意,我隨時歡迎你們帶著老婆孩子來做客。”
“小河!”心痛難忍的喬邵北打斷顧溪的話,喘了幾口粗氣,他一字一句地說:“我和蘇南不會結婚,也不會有別的孩子,陽陽和樂樂就是我們的孩子!”死死握緊拳頭,他直直地看進顧溪的雙眼,“在美國的七年,我和蘇南一心想的就是讓自己變強,然後找到你;回國的五年,我和蘇南唯一的念頭仍是找到你。現在,我們找到你了,你趕我們走也好,打我們也好,不理我們也好,我們絕不會再離開你,絕不會再放開你。”
展蘇南抬起頭,目光堅定地說:“小河,我和邵北不期望能得到你的原諒,你想怎麽對我們都隨你,這是我們應得的懲罰。但我不會再放開你,哪怕你結婚了,我也絕不會離開你。我不會要求你跟我回營海,你在這裡擺攤,我就跟著你一起擺攤;你在學校代課,我就跟著你一起代課。我知道我很無恥,很卑鄙,很……”
“蘇南。”
打斷展蘇南的自我侮辱,顧溪抿緊嘴,久久之後,他無奈地說:“你們這樣,又是何苦呢。”他們現在事業有成,正是意氣風發的時候;而他,一個擺攤子賣飯的、帶著兩個孩子的中年男人……他已經老了,已經離他們太遠了。
展蘇南和喬邵北緩緩地搖搖頭,喬邵北啞聲說:“小河……那件事對你來說,已經過去了……但對我和蘇南來說,卻永遠是昨天才發生的事情。這輩子,就是到死,我們都不會放下。我們不乞求你的原諒,因為我們犯下的錯根本無法被原諒。小河,你不要勸我們了,我們不會回去的。你若覺得我們煩了,大可不必理我們。我們……不想再讓你離開。”
顧溪垂眸,無法再在兩人的言語與注視下保持平靜。可是,他的心裡有無奈、有一絲酸楚、有淡淡的憂傷,卻不再有心動。他的心,在十二年前似乎就死了,除了爲了活下去、爲了撫養孩子而跳動外,他已經無法再對情愛有任何的怦動。
水杯里的熱水早已變涼,顧溪低低地說:“蘇南、邵北……我,已經習慣……”
展蘇南突然猛地站了起來:“我才想起來忘了把書拿給陽陽和樂樂了,我去拿書!”說完,他不敢看顧溪,疾步走到門邊打開門逃了出去。
“蘇南。”顧溪起身要追出去,哪知喬邵北拉住他也丟下一句:“差點把這件大事忘了,那些書很重,蘇南一個人拿不了。”也是不敢看顧溪,他匆匆跑了。門外,沒來得及躲開的顧朝陽和顧朝樂被兩人撞了個正著。兩個孩子嚇了一跳,臉上是被抓到的緊張和心虛。
展蘇南和喬邵北也沒想到兩個孩子會在外頭偷聽,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兩人索性二話不說一人抓起一個就往樓下走。顧溪追出去,當他看到兩個孩子被喬邵北和展蘇南帶下樓,看到孩子回過頭的臉上充滿了心虛和不安時,他不由得把嘴邊的話咽了下去。
站在樓上,顧溪清楚地看到喬邵北和展蘇南打開越野車的後備箱,從裡面抱出一個個的大盒子。他聽到了兒子的驚呼,也看到了兒子臉上的驚喜。把嘆息壓在心底,他微微露出一抹笑,下樓。
“爸!叔叔給我和哥哥買了好多小人書!”樂樂已經顧不上會被爸爸打屁股的危機,激動地大叫了起來。這些包裝精美的小人書他們見都沒見過!
顧溪走了過去,嘴上問:“你們和叔叔說謝謝了嗎?”兩個孩子一人抱著一套小人書沖著兩位神色很不自然的男人喊道:“叔叔,謝謝!”
“不謝。”摸摸兩個孩子的頭,喬邵北和展蘇南看向走過來的人,展蘇南吶吶道:“蔓蔓說陽陽和樂樂喜歡看小人書,我和邵北也不知道送他們什麽見面禮好,就選了這個。”
“爸!是四大名著的小人書還有《狄仁傑斷案傳奇》!”陽陽也是激動地快要跳起來了,這邊樂樂又啊地大叫一聲:“還有好多輔導書呢!”
喬邵北抱起一套書,快速說:“來,把書搬進屋去。”
陽陽和樂樂興奮不已地一一看過這幾套包裝精美的小人書,然後抬頭有點不安地喚了聲:“爸。”他們能要嗎?這些書不便宜呢。
也生怕顧溪拒絕,展蘇南趕緊說:“陽陽和樂樂喜歡看書是好事,看完這些書他們就知道四大名著是怎麽回事了。”
顧溪揉揉最緊張的顧朝樂的腦袋,對兩個孩子說:“這是叔叔的一番心意,收下吧。”
“謝謝爸爸!”兩個孩子歡呼一聲,抱著書就衝進了院子,嘴裡嚷著:“爺爺奶奶,叔叔給我和哥哥買了好幾套小人書!”
陽陽也高興地衝進去了,轉身看著孩子們的激動勁,顧溪忍不住笑了一聲。喬邵北和展蘇南暗暗鬆了口氣,喬邵北把手上的那套書交給展蘇南,然後抱起十幾本參考書遞到顧溪面前:“小河,你拿著這些,我和蘇南把剩下的書抬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