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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得這樣瀟灑,好像一張專輯只是商品,但他望著聞修的眼睛卻很誠懇,涌動著熱烈的激情,像看著心愛的人。
每當這時候,聞修就無法阻止自己的冷靜被分割解凍。只在四目相交時,那電光石火般的情動,幾乎讓他想要蜷縮進殼裡不再出來。
聞修想起上周在網絡上翻看了幾則舊報導,拼湊起來,也大致了解到了嚴聿森退出歌壇的始末。
一開始是計劃去加州探望家姐,但由於被市場慫恿,嚴聿森決定做一張屬於自己的專輯,當時的出行計劃也擱置了。
《重生》的誕生是個意外,在原先那張專輯的籌備期,他投入了全部的熱情,日以繼夜地作曲填詞、進錄音室到最後專輯發行,用了八個月時間。
他遠在美國卻又從小喜歡聽他唱歌的姐姐,不願他放棄夢想,也不願影響他的工作進度,而一直沒有告訴他自己的病情。
在醫院發出病危通知書後,他才匆匆趕往加州,而那一周,專輯的製作已經臨近尾聲,但他只來得及見姐姐最後一面。
嚴聿森無法接受失去至親的事實,一回國就將自己關了禁閉,足足一個月沒有出門。深重的自責和難言的悲痛一齊湧上心頭,差點將他壓垮。
再五個月後,他的個人專輯終於推出,卻已經不再是原本的那十首歌,而是他重新創作的三首單曲,專輯名為《重生》。專輯因為濃郁的感情能量,居然大賣。
待他重新出現在公眾面前時,已經是東南娛樂的老大,並且宣布退出歌壇,只做幕後。
聞修不知道這些自網站上查到的消息是否屬實,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要去主動關心這個人的過去,也沒有想要考證什麼,只是……不想看到這個人為那曾經熱愛過的東西痛苦。
那些曾經有靈魂和意義的音樂,那些用全部激情去創造並親自演繹的驚喜,不該被抹煞。
但現在,他沒有立場說什麼,他完全沒有立場,他們只是在進行一場欲望遊戲時迷失了,總有終點在等著他們,但聞修沒有想到,那終點來得這樣措手不及。
近日《星周日報》副刊的娛樂版上,出現了一張醒目的圖片,正是前一晚,嚴聿森和聞修在酒吧門口親密牽手的照片,光從畫面上看,聞修因為正側過臉,所以不是太清晰。
但那小標題卻把另一位男主角給揪了出來─“東南娛樂董事長、金牌音樂人傑森性取向遭質疑,街頭親密照曝光!”
吳政是下午聽女生議論才知道這件事,於是拿到那張報紙翻看,一看照片,他就傻了,他居然覺得站在傑森旁邊的人是……
在周遭一打探,才發現沒有人知道那個傑森的“密友”是誰,稍稍放心,但還是按捺不住自己的聯想,沒等到訓練時間,就直衝到聞修的宿舍門前。
他在徘徊了數圈後,還是舉起手敲了門。
但此時的聞修並不在屋內,他獨自在體育館後方水槽旁的長椅上靜坐,而腳邊正躺著那張隱含爆炸性事件的八卦報紙。
他知道,他跟嚴聿森的關係要完了,他們都沒有偉大到與全世界輿論對抗的地步。
不過只是一段相逢,今後各自珍重,甚至不需要一句解釋即可以分道揚鑣,從一開始,聞修就知道自己在做什麼,所以對於這種結局並沒有資格怨念。
即使之後的幾天,吳政總是有意無意地試探追問,聞修卻一律裝聾作啞,自那個周末,聞修就沒有再去找嚴聿森,而嚴聿森也沒有再打電話來。
他們又像是講好了似的,不再通話、不再見面、不再有周末之約,那些床笫間的悱惻蜜語也會就此煙消雲散了吧……
聞修隔了三天,就將那張《重生》完璧歸趙,他想,是需要砍斷一切與嚴聿森這個人有關的一切了,在還沒有陷得無法自拔之前,儘早抽身,對他們雙方都好。
明瀾籃球隊在東部一路過關斬將,創下七勝一負一平的成績,在東部排名第一,順利進入半決賽。
一個月後,聞修又在報上看到一則關於嚴聿森的報導,報上圖文並茂地介紹了這一對剛剛公開戀情的耀眼情侶,女主角很高@漂亮,有一雙特別亮的美眸,總是深情地望著身邊的男人。
記者引用了她的話作標題─“我正在與傑森交往”,就這樣簡單,媒體的矛頭不再是一個月前那個不知名的年輕男子,而是眼前這位無線台當家女主持,混血美人喬安娜。
驗明正身後,連《星周》也自動出來闢謠,極力渲染這段傳奇戀情可能造成的轟動效應,讓這對養眼的情侶檔占據了很大篇幅的版面。
聞修並沒有能夠把整篇報導看完,他不知道自己怎麼了,一個個鉛字就好像會自己躍出紙面,亂了,全都亂了,心亂如麻。
那一天正好是半決賽,他發揮失常,失了好幾次快攻的機會,教練在第三節比賽時將他換下。
其實不必教練訓斥,他已經感到內疚,但是胸口如此不安寧,完全無法冷靜,多日的情緒,在今日一古腦爆發出來。
他的判斷力、自制力都作廢,只有狂躁和惶惑,就像個被人用小技倆刺激到的小孩,在大場面上失了準頭、丟了風度。
連續的勝利給球隊注入了必勝的信念,即使打得異常辛苦,但還是在最後一節中發揮出色,拿下了比賽,全場歡呼雀躍,那冠軍杯終於近在咫尺,長期以來的刻苦訓練都有了回報。
隊員們被快樂沖昏了頭腦,忘記了隊長發揮失常的事,教練也不忍苛責一直承受著巨大壓力的聞修,只是拍拍他的肩,讓他好好調整狀態,爭取在決賽中恢復水平。
跟著隊伍乘坐豪華大巴士回到明瀾,一路上聞修都沒有參與隊員們的興奮話題,只是一味敷衍似地淡笑。
吳政對聞修一向額外注意,今日也隱約感到不尋常,又不好意思當面揭穿他的不快。
在學院內,聞修不再同吳琪出雙入對,即使沒有刻意迴避,女孩子縝密的心思又怎麼會沒有知覺。
但由於決賽將至,她不想因為自己而令聞修分心,所以一直把不安憋在心裡,只是默默觀察和思索著,有時也會在夜裡蒙著被子偷偷落下眼淚,可是年輕時的戀愛,又怎麼能逃脫淚水和傷心呢?
吳琪不是不知道聞修的注意力有幾成放在自己身上,但她以前總以為,自己可以將他改變,把所有惶恐的感覺忽略,只管專心地投入,直到他真正屬於自己的一天。也許這世上唯一不能安心享受的便是愛情了。
而此時,終於回到家中,也許可以說是回到“父親家”的聞修,放下之前的不滿和怨恨,只是靜靜地跟長輩面對面坐好,然後開口道:“爸,我決定去美國。”
“雖然你媽一直要你過去,但如果你不想,我也……”
聞修打斷他的話,“是我自己想去。”
“你真的考慮清楚了?”這時才覺得自己這父親做得不稱職,但已經沒有機會表白和補償,有些東西,錯過就是錯過了。
“下周就會跟明瀾提出申請,這段時間會著手辦理學籍手續。”
“已經是大人了,你的人生你自己決定。”
在記憶中,這似乎是家庭破裂後,父親對他說過的最有人情味的一句話,從那一刻起,他決定不再與長輩鬥氣。
第九章
托尼一敲開嚴聿森的門就大聲控訴起來:“老大,你再這樣沒日沒夜駐守公司,看誰都不順眼,恐怕會引發裁員恐慌。”
“頭一個就裁你,你信不信?”老闆頭也不抬,繼續看著手頭的劇本。
“信!你最近不是一直到處放火,哪天燒到我身上,我也不會太意外。”
“有心理準備就麻煩你閉上嘴。”嚴聿森終於把視線對上來人,“上禮拜請的那個新助理不夠能幹,老讓媒體壓著打,趁早給東尼換一個。”
看吧,我就知道……托尼撇撇嘴,走到嚴聿森面前,遞給他一個活頁夾,“這期的通告列表,你過目。”
“嗯,周六去不去打球?”
“嘉年華會?保齡球最沒勁了。”
“誰說是嘉年華會了,我是說籃球。”
“傑森,你以為我幾歲?籃球,你讓我兒子打還差不多。”
“我剛加入蘭冠俱樂部,你沒興趣就算了。”
托尼瞪大眼睛一臉驚奇,“蘭冠?每周起碼兩次出勤率的體育俱樂部?你有時間堅持?籃球?天哪。”
“打一段時間就會習慣了。”覺得某人很大驚小怪,話題就又回到公事上,“十五號東尼的個人演唱會嘉賓名單有沒有定?”
“暫時沒有。”
“你告訴他,我來。”
“啊?”
“我說我作嘉賓。”
托尼掏了掏耳朵,以為自己幻聽,“傑森,你─要復出?!”
“不是,只是一首新單曲,想自己唱。”
托尼這次真的覺得很震驚,他知道嚴聿森坐到現在這個位子,也早已沒有了在幕前出風頭的欲望。
何況他為人低調,前段時間的“性取向風波”一過,與喬安娜的戀愛又意外曝光,這些都已經很讓大眾跌破眼鏡了。
這回他又自薦,要在人氣歌手東尼的個人演唱會上奉送新單曲,這動作可真是不得了,托尼差點以為對方是勞累過度導致的精神分裂。
不過想歸想,還是乖乖去籌備。
當然,老大此次客串演出的出場位置也很講究,海報要不要加印也是問題,他已經可以想像第二天的報紙會有什麼樣的轟動言論。
在托尼離開辦公室之後,嚴聿森放下筆,揉了揉太陽穴,他最近精神有些差,是什麼原因他很清楚,只是還不確定該以什麼方式去改善或終結。
他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有如此強烈的反應,不過是失去一個床伴,但那種濃濃的牽掛和想念卻是怎麼揮也揮不走,最後悉數化作狂涌的靈感。
如同開了閘的水壩,將他從頭到腳沖刷個遍,讓他無論如何不能控制自己去拿筆記下紛亂的旋律。
中途想過一些辦法,比如繁忙的工作,約會美人,甚至對自己施壓,給了紅顏知己喬安娜一個美好的預言,還有加入蘭冠俱樂部。可最終發現收效甚微,而選擇打籃球,也不過是不願否決與那人曾經共有過的時光。
最近的幾周,嚴聿森幾乎成了天星車行的常客,為了分心,他又重燃對改裝車的熱情,甚至匿名參與了兩場地下拉力賽。在極速中,他想起了與聞修第一次見面時的場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