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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邊的位置坐下一個人,李妙扭頭一看,是張子文,他臉色灰白的,嘴唇因為乾燥的天氣像起皺的紙,眼下有一圈青色,因為白更顯眼,眉毛凌亂,微微陷進去的眼眶子底下,黑漆漆地眼珠子凝在她面上。
李妙被他看得心慌,剛想問他幹什麼,他忽然伸出手,拉住了她的右手。
他手勢很輕,並沒有怎麼用力,像隨意地一看,李妙忘了掙扎。
他低著頭看著她的手,眼神落在那道疤上,眼睫輕輕顫抖,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李妙自己是儘量避免看到拿到疤的,她從來不會仔細去看那個地方,有幾年她還用創可貼遮起來,後來醒悟到這樣更顯眼,她就放棄了,後來發現,其實沒人關心這道疤,她慢慢也就視而不見了。
張子文手心是熱得,手指尖卻是涼的,她手背貼著他的手心,手腕上擱著他的指尖。
一半冷一半熱,她被這感覺弄得錯亂,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又勉力裝作平常。
他的手指還在那道疤上,觸感並不明顯,疤痕已不再是她身體的一部分,它脫離她的皮膚,成了一個遙遠的荒島,很久以來她都無法感受到這荒島上有任何活著的東西。
可現在她能感受到他的觸摸,就像寒冬里的一陣風,從他的指尖滲進了她的血管了,那條曾經被她割開的血管,那股風流遍她的身體,她心驚膽戰,連頭髮絲都發起癢來。
張子文卻一無所知,他專注於那道疤,好像聽到了它的誕生時的哭聲。
第32章 後悔
一個人得下多大決心, 才能把自己的手腕給劃開,張子文無從想像。他想問她當時有多痛, 可又不敢。
盯久了,那道疤好像顫動了一下,他眨眨眼,能看到血色的細線順著她的手腕流出來。
這是他不了解的李妙,在遇到他之前, 她的人生是什麼樣子的?高琪說得是真的嗎?她也愛過別人嗎?
在哪個時候,他意識到李妙和他是不一樣的呢
也許是在那條漆黑的小路上, 她帶著一點困惑承認愛他的時候,也許是在那條嵌滿鏡子的走廊上, 她拉著他回去, 背影孤勇, 也許是在那個房間裡, 她腫著臉, 狼狽又委屈, 卻仍然那麼堅定。
她是不一樣的,張子文後來發現,她的確是不一樣, 和所有人都不一樣。
這世上的人對他來說, 從來都能很簡單的分出來, 這樣的做一堆, 那樣的再做一堆,他們對他來講沒有什麼特別, 他知道他們也是這麼對自己的,他確定自己也在那些看不見的分類里,他的父母把他放在“廢物”那堆里,他的妻子將他放在“傻瓜”那一堆,他視為朋友的人將他放在“可利用”那堆,他都知道。
可李妙將他放在哪裡呢?
張子文不知道,他想知道,他希望答案如她曾經說過的那樣,他希望自己還在那裡。
周香林換了個病房,單人間,窗戶外邊兒有鳥叫。
“多少錢啊?”周香梅偷偷問。
周香林搖頭,低聲道:“沒說,子文給辦得。”
周香梅道:“現在清淨了。”她有點兒酸,周香林命好,以前享老公的福,老公倒了,還能享女婿的福。
李妙進來時還沒搞清楚狀況:“怎麼換地方了?”
周香梅說:“子文弄得,怕你媽休息不好。”
“媽!”李妙叫道。
周香林:“你小點聲!”她瞪了一眼。
李妙有苦說不出,她沒法兒跟周香林生氣,在她媽看來張子文做得都是分內的事。
果然,周香林道:“子文給我換個病房怎麼了,又不是我非要換的,再說了,你們這個關係,他做這些也是應該的,又不是什麼大事兒。”
李妙扭頭出去了。
李妙跑到樓下等張子文,她只能和張子文談,事情再這麼發展下去會很難收場,趁現在,他應該已經得到了一點樂趣,結束這個場面。
張子文的身影終於出現,不等他走過來,李妙就迎了上去,把他截在半路上。
張子文被她拉到一邊兒,還以為有什麼事兒,連聲問她怎麼了。
李妙張口就是讓他不要再來。
“你沒必要做這些,換病房的錢是多少,我還給你。”
張子文沒說話。
李妙說:“你不要再來了,你走不走我不管,但是請你別再來醫院了,別出現在我眼前了,也許你覺得自己是在做好事,可是對我來說完全不是,我媽現在身體還不好,等她出院了我會把事情和她解釋清楚,你···”
“我不走。”他打斷她的話,比任孩子還任性,卻不敢看她。
李妙忍不住笑起來,她忽然覺得無趣,姿態鬆懈,妥協而又疲憊。
她開口道:“張子文,我和你說實話吧,我還沒完全忘了你,和你分開之後,我過得不好,我說原諒你,謝謝你,說什麼假裝大度祝福的話,都是假的,事實上,我就希望你倒霉,希望你後悔,希望你離開我之後再沒有好日子過,你不用再來這麼試探我,我承認了,你贏了,我輸了,你高興了嗎?”
她再不想去探究確認他的真心,寧願相信這又是一次無聊的遊戲,也許她先前的反應讓他覺得挫敗,懷疑自己的勝利,那她就坦誠一點,他以不入流的手段,毫無新意的招數,欠奉的誠意,輕輕鬆鬆地贏得了她的心,在一開始就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