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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姜宏,彼此之間所橫亘的那五年時光,仿佛在十月末那個周二傍晚的驚鴻一瞥間,就消失殆盡。仍像大二那年,好似無需多言,姜宏就這樣自然而然地又站到了他身邊。
近些日子,午夜夢回的時候,他常常從那五年空虛荒蕪的迷夢中驚醒,猶疑微定,難以置信他們真的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樣。
可兩個人的感情里,他究竟做了些什麼呢?
什麼也沒有。
刺骨的寒風攜著雪水打在裸露的皮膚上,烙下一陣難以言說的酸疼。山路難行,腳底冰涼的雪水隨著步子竟漸漸帶了些許體溫,但未多時,又不斷有新的濕意涼氣襲來。
臨行前,宋修遠問過他:“你能做什麼?”
他不是常年受訓的軍人,也不是身懷絕技的地質專家,他只是一個小小的報社記者,在這樣黑漆的雪夜裡甚至還可能成為眾人的拖累。
可他就是來了。
他告訴宋修遠,鄧如靜得不到任何消息,在Z市,只有他能幫鄧如靜周旋聯繫上姜宏。
或許是宋修遠真信了他的鬼話,又或許是宋修遠亦有些感同身受,最終默許他隨行。
他不知道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還需要在這樣的冰天雪地里徒步多久。四下漆黑寂靜,只有幾束手電筒微弱的光芒,並著些微踩進積雪堆中的窸窣聲。冷風呼嘯,他忽然頓悟,或許這就是所謂修行,唯有徒步走過這漫漫雪原,他才能見到姜宏;也唯有徒步走過這曲折坑窪的山地,他才能真正站到姜宏身側。
姜宏是一個太好的姑娘,這五年裡,他不敢奢求再見到她。真的再見到她,他想把她拉回身邊,可又害怕當年的小姑娘早已長成,見到了絢麗的大千世界,眼中的他該是如何相形見絀。
一直堅持著自己所鍾愛的事業,她總是那樣奪目,那樣優秀。
究竟有多幸運,他的小姑娘非但沒有遠遠跑開,轉而成了他的姜老師呢?
他不記得他們究竟走了多少時間。長久的風雪麻木了他的臉頰身軀,似乎也冰封了他的心。被設為緊急避難所的村活動中心沒有姜宏,他一時竟不覺得迷茫害怕,只想著或許她就在那學生的家中避雪。正當他想找宋修遠的時候,卻發覺這位宋警官早已跑遠——又是一個沒能找到人的瘋子。
……
所幸終是在那個叫徐甜的女孩兒家中找到了安然無恙的兩人。至此,鄭以恆那高高懸了一日一夜的心終於墜地。
個中心力交瘁與奔波辛苦都不必向她贅述,只要她安好,一切都是值得的。
活動中心的場館內鋪滿了棉被絨毯,難以找尋落腳的地方。這樣寒冷的夜晚,這樣簡陋的屋舍,所有人都在將就著度夜。大概唯有他,覺得一切都不將就。
他的姜老師,從見到他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用手勾著他的衣擺,哪怕到了此刻,他們依偎著坐在牆邊,她靠在他肩頭小憩,雙手仍緊緊挽著他的臂膀。
他反握住她的手,放入溫暖的口袋中,又用空著的左手拉起覆在兩人膝上的絨毯,蓋到了她的肩頭。
“……我睡了多久?”迷濛中,她醒了。
伸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他望著她的發頂,輕輕說:“沒多久,繼續睡吧。”
她蹭著他的肩頭點點頭,很快又沒了動靜。
他仰頭靠著牆,明明舟車勞頓一整天,他竟養不出分毫的困意。
“謝謝你找到我。”
肩側忽然又有軟糯的嗓音傳來。
他側過頭:“這有什麼可謝的?”
姜宏又搖搖頭,良久,才悶在他懷中繼續說:“不是今天。”
他有些迷濛,又有些恍然。大徹大悟後,突然回過味來。
時光漫長,他們一起經歷了懵懂青春,在最好的年紀相遇,而後又各自成長,最終在不再彷徨的年紀從容相遇。脫離了年少輕狂的稚氣與浮躁,又尚未沾染上繁華世界的油膩與算計,一切都堪堪正好。他們將彼此的年歲融入骨血,看到的是不同年紀的彼此。
“也謝謝你……還願意等我來找你。”
靠在他肩頭的女老師卻突然抬起頭來,一雙杏眼清亮,噙著笑意望著他:“鄭以恆,我突然想起了一首詩。”
他有些哭笑不得。
“詩經里有一句,士之耽兮,猶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我從前一直覺得這句話寫得不好,哪能就這樣以偏概全,把天下女子一竿子打死。”
“現在呢?”他將她攬入懷裡,順著往下問道。
“我仍覺得不好。”她從他的衣袋中抽出手,玩弄著他的手指,“應當這樣改一改:美人耽兮,不可脫也。”
“且有誰說美人一詞,就只能形容女性了?”她伸手環過他的腰,小聲嬌俏道:“鄭以恆,這麼多年了,你一直是我的美人呀~”
世間的善男信女,若真真陷入情網,大多難以逃脫掙離。縱然無心,但卻不得不承認,他們就這樣恍惚地度過了五年,所謂耽兮,當真不可脫也。
他低頭吻過她的發間,輕聲笑:“姜宏,你自然也是我的美人。”
時光磨人,將所有人都放在社會的大鍋里慢慢熬著,有人就此磨去了銳氣,蹉跎度日;有人卻如璞玉,縱然磨去了稜角,卻愈發通透溫雅。君子如玉,如琢如磨;美人如玉,白璧無瑕。而她,仍是他的小姑娘,他的姜老師,他的美人。
作者有話要說:久等。
第58章 梁歡番外·上
嘰喳的鳥鳴聲透過窗縫傳入室內, 前夜的狂風驟雨暫歇, 窗簾後隱隱的陽光宣告著新一天的到來。梁歡調試程序至凌晨,此刻不過睡了幾個小時,就被自帶的生物鐘攪得睡不著覺。蒙著被子,他正思索著睡個回籠覺的可能, 突然想起今天仍需加班。
六點剛過,這個頗有些年歲的社區就開始了一天的生機與煙火味。那些久居於此的老人家或晨練,或遛狗, 又或提溜著一籃子的菜蔬, 在樹蔭下於老友閒談一二。
“喲,年輕人大周末的也不睡,唐唐你這又被爸媽竄梭出來來遛狗啦?”
梁歡住在一樓, 透過隔音效果差強人意的窗與牆, 樓底的交談一聲一聲往他耳朵里躥, 他閉著眼,恍惚間那女聲就像電影下的字幕似的,一行一行從腦袋裡蹦到漆黑眼前。
“是呢……哈~王奶奶早上好啊。”老人家的聲音大多溫和低沉, 唯有這道女聲,清麗中帶些慵懶的沙啞, 打了個哈欠後又繼續道, “我們周六不休息。”
歡歡:“嗷嗚!”
“你們家歡歡的模樣越長越俊了哦。”
梁歡伸手搭著額頭, 翻了個身,額角跳了跳,終於想起了那道熟悉的清麗女聲的主人, 那個周一才見過的唐小姐,那個遛狗遛得近乎石破天驚的女人。
“喲!這是誰家的衣服?怕是昨天晚上就被吹了下來吧?”
梁歡一怔,想起昨天傍晚被他掛在陽台外的襯衣,頓時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身而起,伸手拉開了窗簾+——從臥室的窗口望去,正好能瞧見陽台外空空蕩蕩的衣架子,以及樓下相對而站的兩個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