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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求某樣東西時,難免得捨棄另一些東西。
她能有今天的物質生活,感謝父母還來不及,又怎麼會不滿?
本質上,她渴求的是精神層面的給予與反饋;而對於物質生活,她更渴望自力自主,不願給父母帶去絲毫麻煩。
所以獨居對她而言不算不利條件,反倒是絕佳的自我提升機會。
——儘管一開始是賭氣才跑來錦繡學府獨居。
方誠眼帘微垂,以俯視的姿態審視她,神態隱約和她某些時刻有點共性。
林簡不由地恍惚了一下。
“你還是個孩子,”他軟化的語氣中帶了幾分她陌生的無奈,“不需要把自己繃得這麼緊,不需要活得像成年人。”
“學習壓力夠你受了,還要忙比賽、忙活動、忙生活,怎麼吃得消?”
林簡:“……”
……從來沒人對她說過這種話。
她聽過的都是些什麼?
“媽媽相信你。”
“爸爸知道我女兒最懂事了!”
“自力更生還早,但你的事情你做主,可以。”
……
她等一句誇獎等了好幾年,終於聽母親說出口時,高興得情難自禁。
誰知道今晚猝不及防被方誠一句話,觸動了內心更隱秘的渴望。
同樣是誇獎,為什麼唯獨母親的誇獎比旁人的更讓她在意?
因為想證明給她看啊!
——小學時母親義無反顧地參與援非計劃,讓她一度以為是自己過於惡劣才讓父母放棄培養。
也正是那時她決定改變,後來小升初有幸遇見楊寧他們,在他們的幫助下順利完成了蛻變。
多想說,我不再是那個只會惹事的校霸學渣,請你去學校不再只會讓你對別的家長低頭道歉;
想說我也是值得期待的,別的孩子能擁有的榮譽,我也能捧來給你看;
……
想聽你誇我變了;
想聽你問我累不累;
想聽你說聲辛苦了……
沒有。
母親回國後,面對煥然新生的女兒,似乎並不覺得有什麼值得誇讚。
忘記了以前她多惡劣,輕易接受了她如今多優秀。
好似她本該如此,做不到才是奇事。
楊寧說過,麼得感情的優等生才能活得真瀟灑。
比如沈逸。
只接受誇讚和嘆服就好了,犒勞和安慰是什麼,強者不需要。
可她在學會摒棄那些渴望之前,就達到了歷史新高。
新海拔對應的壓力讓她措手不及。
她不知道為什麼眼淚如此輕易地奪眶而出。
明明上周之前,還是個想哭都濕不了眼眶的人,時常滿嘴苦澀猶如生吞黃連,卻漏不出絲毫情緒。
而今分明在哭,心情卻意外地舒暢。
“最好不要隨便請人陪讀,家長的陪伴和教育是不可或缺的。”方誠說。
“不過,陽奉陰違我也沒辦法,只是我既然知道了,該勸的得勸,路還得你自己走。”
“當然,學習方面我少不了對你持續施壓,”方誠換了副輕鬆語調,“不能讓你由著個人喜惡浪費天分。”
林簡想起他不斷給她調高的物理分數線、節節課點名做下下節習題……眼淚隨風乾,甚至想穿越回去把那個被他感動哭的自己打一頓。
她恢復了沒有表情的冷漠臉,平板無起伏地說:“哦。突然不是很想跟你說話。”
方誠輕笑。
媽媽不贊同地輕拍一下她的背:“老師都是為你好。”
又說:“獨居的事情我們會好好談談,讓老師費心了。”
“應該的。”方誠說,“麻煩您跑一趟。”
“不麻煩,應該的。”
“對了,還有一件事,”林簡想起昨晚太忙而忘記的事情,“我想轉美術生。”
此話一出,兩位大人呆愣當場。
“你以前不是想學醫?”
在“懷疑墮胎”事件前,她和媽媽猶如同齡朋友,事事分享,自然清楚她的高考志向。
“你不是勸我別學?”林簡反問。
說她的脾氣干不來這行——她當時還不服氣來著。
林簡媽媽:“……”
“那你怎麼突然想學美術呢?”方誠用心理輔導師般令人舒適的語氣問。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掩飾了,林簡說:“不是突然。我從小學畫畫,一直到中考,那時最想當服裝設計師。”
這事她都沒好意思跟母親提過。
看方誠洗耳恭聽的樣子,她頓了一下,看了眼母親,繼續說:“想學醫,主要是受媽媽影響。現在覺得,還是初心更重要。”
母親及時道:“你學什麼都行。”
來了。又是這種態度。
——都行,可以,你隨意,我支持。
林簡很想學顏喻的樣子攤一下雙手——但她沒有。
只是平靜地看向方誠。
“我當然不攔著你追求夢想。”方誠又問,“家長會時怎麼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