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頁
“不可能,這不可能!醫生,用最好的藥,多少錢我都願意出的……我只有這麼個女兒,從小嬌慣了些,但從沒做過什麼壞事,醫生你行行好,怎樣都要救……”
一句話平靜可惜無可奈何,一句話驚慌失措苦苦哀求,蘇禮錚別過頭去,看著躺在那裡的兩個人,他們的嘴角和衣服上還有床沿都是吐出的胃內容物,刺激的毒物味混雜著酸味在室內彌散著。
他低聲的問李佳俊:“喝了多少?”
“每人起碼超過二十毫升。”李佳俊嘆了口氣,搖著頭道,人是他出車去接回來的。
據說是為了丈夫賭錢賭輸了才吵的架,吵著吵著妻子就喊不活了,搶先喝了除草劑,他們家在附近的郊區租了片地種花,備了除草劑準備除草。
丈夫也不甘示弱,一把奪過瓶子,道:“好,你和我也喝,要死一起死!”
年邁的老母親驚恐萬分,卻記得有人說過除草劑不會要人命,便要他們吐出來,辦法用盡了也沒吐出來,又擔心會出事,這才打了120。
蘇禮錚嘆了口氣沒說話,那邊的林翔搖著頭開始寫病危通知單,老人癱坐在椅子上,喃喃著道:“怎麼辦……怎麼辦……”
林翔停下筆看向蘇禮錚,用眼神示意他說點什麼,他愣了愣,突然倉惶得想逃離。
老人也看了過來,她的眼裡有詢問,有焦急,還有隱約的期待,渾濁了的眼神里似乎承載著兩個生命的重量,那重量壓得他呼吸困難,連忙低下了頭,沒有回答。
老人失望的站起身,挪動著步子走到床前,那兩人像是約好了似的一起坐了起來,努力想扯掉鼻腔里的胃管和吸氧管,大喊著:“醫生醫生!我們要出院回家!把我們腿上的管子也拔了!”
眾人圍了過去,勸他們安靜,卻只聽見他們一直在嚷嚷:“我們只是喝了點除草劑,根本死不了人,現在血都抽了,胃也洗了,血也換了,要是還不能好,你當我們傻子吶!”
“就是就是,我看你們就是想騙錢!我警告你們,我媽年紀大了,你們要是嚇著她,我告死你們去!”女患者揮舞著手,一臉的咄咄逼人。
苦勸不得,林翔只好讓他們簽了自動出院,蘇禮錚看著他們仿佛什麼事都沒有了要回家的身影,知道這是一條不歸路,有時間後悔,卻沒有活命的可能了。
果然才過了不到兩天,他們就又來了。蘇禮錚長長的嘆著氣,還著手臂皺著眉,看著不停轉動的血透機。
但很快,守著男患者的林平儒就喊了起來:“病人喪失生命體徵,立即心肺復甦!推注腎上腺素!”
他一個箭步上前,率先開始了心臟按壓,然而再先進的醫學都已經無力回天,半個小時後,他停了下來,確認過時間後,宣布了死亡,“心肺復甦半小時無效,宣布死亡,死亡時間北京時間下午五點零六分。”
隨著他的話音落下,喊聲、哭聲、機器聲在搶救室里匯集成一片,孩子緊緊抓著他外婆的手,不停的往角落裡躲,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不懂,眼裡只有恐懼瀰漫。
蘇禮錚看了他片刻,移開了目光,去看鄰床的女患者。
她剛剛看著床簾被拉上,醫護人員在那邊對丈夫實施搶救,然後床簾又拉開,人員和設備撤離,宣布死亡,丈夫先她一步離開人世。
她沒辦法說話,蘇禮錚只看到她面部表情扭曲淚水肆虐,整個枕頭都濕了,心電監護儀上每分鐘129次的心率似乎是她目睹了丈夫死亡的唯一證據。
從她的角度看過去,能看到丈夫的頭被蒙著白布。
突然,她猛地掙扎了起來,伸手試圖用力摘掉嘴裡的呼吸機,這無疑是二次自殺,呼吸機和心電監護的警報聲同時響起,剛剛還有些沉默的病房立即又兵荒馬亂起來。
蘇禮錚和林平儒用力的壓住了她的手,兩個男學生在床尾壓住她的雙腿,男護士迅速的給她上好了約束帶。
她看著蘇禮錚不停的搖頭,眼淚像小溪流,在面上緩緩的流淌著。
蘇禮錚嘆了口氣,看了眼已經哭得快暈厥過去的老人,終究能能說出口安慰的話,猶豫片刻,還是離開了搶救室。
回到辦公室,接班的杜永明已經到了,他連忙給他交班,說到這兩個病人都不約而同的苦笑。
忙碌許久,等到搶救記錄都寫完了,他才發現硃砂已經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正坐在角落裡用手機看電視劇。
他走過去,輕聲問她:“來了多久了?”
硃砂仰起頭看他,見他面容疲憊不堪,抿了抿唇道:“你宣布死亡的時候。”
本來想著踩點來接了他就回去了,哪裡想到會這麼巧遇到搶救,只好在這裡等,又聽到護士說誰喝了百草枯,便又向人詢問消息,現在便問道:“那個女的也救不了了,對麼?”
蘇禮錚點了點頭,“你見過哪個喝了百草枯的能活著?”
說完不等硃砂回答,他就又道:“回去罷,晚了。”
他看了眼掛鐘上的時間,都已經快到七點了,外面的天都黑透了,的確已經不早。
硃砂哦了一聲,起身跟著他一起去更衣室,她站在門口,看著裡面沉默的換下白大褂穿上大衣的男人,忽然就說了一句:“蘇禮錚,別難過,你盡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