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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恨這人跟了嬢嬢幾十年,被嬢嬢當成心腹和貼心老棉襖,把她縱容成這副看人下菜碟的死腔調。礙著嬢嬢,再是討厭此人,明面上卻還是不得不客客氣氣喚她一聲金姐。
莫妮卡翹起柔若無骨的蘭花指,用茶蓋清撇碗內浮沫,一面由著金姐拉扯看著衣服,一面暗暗咬牙,這尖酸刻薄老女人,她若是有朝一日落到自己手上,真的是,分分鐘教她做人。一口八寶茶飲下,這才笑著說話:“金姐看來是個懂經的,這是我請店裡老師傅幫我做的,那位老師傅現在都不怎麼接活了,所以工費價錢比衣料還貴,一件衣服,花掉我大半個月的工資呢。”
金姐說:“我家我老娘和我老奶奶都是做了一輩子的裁縫的,這種麼,我一看就知道,肯定是花了老價錢的。”
女主人笑著湊趣:“那是大出血了,嬢嬢真是感動的來,勿得了。發票快點拿來,都幫你報銷了。”
莫妮卡笑起來:“哎呀,早知道我就選最貴的做了呀!”
女主人笑,一旁修剪花枝的寶燕姐笑,莫妮卡也笑。一片笑聲中,聽金姐說:“做工好面料好,什麼都好,就一個地方不好呀。”
一聽到她這個熟悉的腔調,莫妮卡心裡立時咯噔一聲,就知道她又要憋壞招了。果然,金姐話一落音,女人們的笑聲戛然而止,大家都齊齊望向金姐,等她揭曉答案。
莫妮卡稍稍斜著眼看向金姐,面上一派天真,嬌滴滴的問:“金姐,我這衣服,哪裡不好啦?”
金姐笑吟吟的:“我剛才不是說了麼,我老奶奶是裁縫,一輩子都給有錢人家做衣服的。這些話,我都是聽我老奶奶她們說的,要是說錯了,你可不要生我的氣,這種斜襟的禮服,在老早古時候……”話說到一半,忽然想起什麼,趕緊閉嘴,臉色也跟著變了。
莫妮卡奇怪,追問:“看你,別吊人家胃口呀。我不生你的氣,你說好了。”
金姐卻蹭地站起來:“啊喲,廚房裡我還燉著湯,得過去看看,差不多是時候了。”拎起茶盤,匆匆走了。
女主人望著金姐粗壯背影皺眉:“莫名其妙的,這人上了點年紀,說話做事有時候都顛三倒四的,不要理她。”
一碗八寶茶飲完,莫妮卡擱下茶碗,特地去裡面向金姐道謝。女主人說她客氣懂禮,金姐卻躲之不迭,被她堵在茶水間的吧檯內,一時間目光閃爍,難得地露出了手足失措的慌張勁兒。
莫妮卡笑吟吟的:“金姐,謝謝你給我泡的茶,我最愛喝你泡的茶了。”
“哦哦,不客氣,不客氣。”
“哦,對了。”莫妮卡又說,“我剛剛手機隨便查了一下,你剛剛想說的是不是斜襟禮服是側室和妾穿的啊?”
金姐受了驚似的,猛然抬頭:“莫妮卡你可別胡說,我怎麼會說這種話!”
莫妮卡去拉她的手,親熱道:“金姐,你放心吧,都什麼年代了,哪還有人講究這些呀?再說,你就算說錯話我也不會怪你,更不會在嬢嬢面前說你壞話的。我這麼喜歡你,怎麼可能說你不好?下次再泡八寶茶給我喝,啊?”臨走前,朝金姐眨眨眼,到起居間向女主人又道了一聲生日快樂,說,“下午畫廊還有事情,Uncle差不多也快要回來了,我看見他會緊張,就先走了。嬢嬢,我下回來看你。”
這下終於走了。
莫妮卡人走後,金姐鐵青著臉,暗恨自己嘴巴快,叫人家抓住了小辮子。去收拾茶碗時,拿眼留神瞄著女主人的臉色,女主人臉色平常,拿碗蓋無意識地撥弄著茶碗浮沫,盯著起居間的豪華噴泉想心事。
金姐稍稍放下心,一面就笑了起來:“現在的女孩子呀,真是,仗著留過幾年學,學點洋做派洋作風,自己長得也挺好看,再仗著讀書時一起過個生日,一起開著機車載著帳篷四處去瘋的那點同學情,就忘記自家有幾斤幾兩重了,什麼‘就差那一點點就成了?’哦喲,自我感覺也有點太好了。要我看,差的那可不是一點點,差的老老遠嘍。”
女主人叫她的聲音吵回了神,心情有些不好,人懶懶的,不怎麼想說話,就放下茶碗,歪躺在沙發上聽她繼續發表高見。
金姐對莫妮卡意見忒多,一旦開了頭,就如同滔滔江水,沒完沒了。聽她嘴巴滔滔不絕地講:“叫我金姐來看呀,還是前面談的那個日本女孩子有涵養,人家那是公開的女朋友,談了兩三年的。論學歷麼,是大學裡認識的同學;論能力麼,也能幹的,出去喝酒談客戶,比男人都不差的;論長相麼,就算穿著七浦路淘來的軍大衣,帶著雷鋒帽,我也能看出那是美女。你看,人家就有自知之明,分了就分了,就不會跑來問咱們家問到底是哪裡差那一點點,哪裡差那一口氣了。”
女主人不耐煩聽她那張嘴:“以前他們還談著的時候,我記得你可不是這樣說的,我記得你那時候說過日本女人缺少貞操觀和貪圖享樂,是不是。”
金姐就有本事選擇性地忘記自己曾說過的那些話,繼續講:“人家麼,心裡就明白,成就成,不成也不哭著喊著來問自己哪裡差那一口氣。真要結婚,咱們這種家庭,是不講究國家地域和出身的,咱們只講究層次資源和強強聯手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