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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了飯,我爸主動刷碗,把說話的時間留給我們娘倆。

    我看著我媽打毛衣,問:“給誰的?”

    我媽說:“給你爸的。”

    我說:“我看也不像是給我的,這麼深的顏色,只有老爺們才喜歡。”

    我媽說:“你爸的毛衣破洞了,補了不好看。他出門跟人談生意要穿得體面點。”

    我不語,這句話我已經聽過不下三次了,前幾次是他們還在鬧分居前說的。

    我看著我媽的雙手靈活的合作著,我就想,媽媽的手永遠是最巧的,最粗糙的,最溫暖的,不怕燙,不怕疼,不怕乾裂,這是全天下母親的共性。

    我還記得小時候爬小平房摔了下來,膝蓋上青一塊子一塊,血嘩嘩的流,我媽先往我的屁股打一下,看似用力實則不痛不癢,接著,她又心疼的把我摟進懷裡,給我上紅藥水,她那時候總不忘警告我說“看你以後還老不老實”。

    事實證明,在那之後我一樣不老實,因為磕了碰了只要大哭兩聲,再撲進我媽的懷裡撒撒嬌,一切就都能解決了。

    後來出了社會才發現,大哭兩聲和撒撒嬌只對家長有用。

    小孩子是最能明白大人的,雖不懂人情世故,卻最懂得察言觀色,從小就能明白什麼樣的大人是能招惹的,什麼樣的大人是要遠離,什麼樣的表情是高興地,什麼樣的表情是暴風雨來臨之前的徵兆。

    細想起來,我爸、我媽好似從沒對我的所作所為記過仇,不是他們記性不好,只是因為我們是一家人。

    一家人,哪來的隔夜仇呢?

    我問:“媽,是不是不管我爸做錯了,你都會原諒他?”

    我媽說:“那要看什麼事了。”

    我問:“殺人放火呢?”

    我媽好笑道:“你爸是這樣的人麼?”

    我說:“不是,就他……借他兩個膽也不敢啊!”

    我媽樂了。

    我又問:“那如果原諒了一個人,是不是不該再翻舊帳呢?”

    我媽說:“那是自然,原諒了還抓著舊事不放,那叫小心眼。”

    媽,你就是個小心眼的典型啊。

    你忘了麼,你總是翻我的舊帳,還有我爸的,在你的記憶里,我們都是孩子,一樣大錯小錯不斷,可你一邊細數著,一邊還能溫柔的對我們笑。

    我繼續問:“媽,那如果將來黎鵬也做了和我爸一樣的錯事,我是不是也要像你原諒我爸一樣,原諒他?”

    我媽放下手上的針織活,說:“閨女啊,要是男人有心悔過,那就是最難得的。這世界上有好多男人出了軌也沒半點愧疚的,他們才不會跑回來求你原諒吶!”

    我說:“媽,照你這樣說,男人只要擺出求饒的姿態,女人不給台階下,就是女人不對了?女人又不是慈善機構,憑什麼要對男人無止無境的奉獻愛心啊?”

    我媽說:“那你愛不愛黎鵬啊?”

    我說:“愛,可有時候又覺得他煩,我總在沙發靠墊後面發現他的臭襪子,還有犄角旮旯的塵土,他掃地也永遠視而不見,他洗的碗老是沖不乾淨,他洗澡也馬馬虎虎,他……”

    我媽按住我的手,打斷我的話,說:“你看,你記著他的每一個缺點,這是為什麼?”

    我說:“那是因為他缺點太多了啊!”

    我媽搖搖頭,說:“不是,這說明你愛他。”

    我問:“這叫什麼愛?”

    她說:“只有愛一個人,你才能無限包容他的無限缺點,只有愛一個人,你才會記住他所有的事,包括缺點,因為你已經把你的大部分精力都投到他身上了。”

    我媽把我說的啞口無言,我在掙扎的同時也不得不承認,我記得黎先生的事比我自己的還要多,這種愛就叫做夫妻。

    我靠近我媽懷裡,說:“那為什么女人愛男人,男人卻還要做對不起女人的事?有時候,我真覺得女人太犯賤了,只要男人抓住女人的愛,女人就沒轍了。”

    我媽說:“那如果不原諒,一個家就散了。家是什麼,家是希望,是要花一輩子時間苦心經營的棲身之所。人要生存很容易,人要活著也很容易,生存和活著加在一起,就是生活,生活不容易,不是爭個你對我錯就可以延續的,也不是男人和女人的辯論場,在生活里,誰都有犯錯的時候,若是犯個錯就判無期徒刑,那這世界上還能剩下幾個家庭?”

    我媽令我我想起和睦的話,和睦也說過同樣的道理,但和睦是從生理和科學角度闡述的。他說,在婚姻里,男人之所以會比女人的出軌率高,那是因為男人和女人思考的角度不同,生理結構也不同。女人往往是先愛後性,所以女人的出軌往往是先從精神開始的,而男人則恰恰相反。男人出軌,從肉體開始,當他們的理智回歸時,他們的精神也會回歸,會懺悔,會回到曾經背叛過的女人身邊,在這一點上,女人則表現得更決絕,女人一旦出軌,也是一心一意、一意孤行到底的,回歸的機率往往很低。這就是多情不定性的男人和愛情集中性的女人。

    我說:“所以一說第三者,大家想到的就是女人,一說出軌,想到的是男人。男人要是介入別人的婚外戀,那就是受人尊重的痴情漢,換做女人,那就是受千夫所指的狐狸精。”

    我媽又拿起針織活,不接我的話。

    我說:“反正你決定原諒他了,我也無話可說。”

    臨出門前,我對我媽說:“找個時間,我和黎鵬一起回來,一家四口一起吃一頓飯。”

    我爸剛刷完碗,一邊擦手一邊走進客廳,聽到這句話,笑出了眼角的笑紋,最少有四五根。

    在回家的路上,我反覆想我媽的話,越想越亂,只有一點線索很清晰,就像是從一團亂毛線里單獨摘出來似地——假使我選擇離開舊愛,走向新歡,我是絕對不會回歸的。

    那天晚上,我告訴黎先生,我爸、我媽複合了,他們決定在經濟上補償那個女人。

    黎先生正在看新聞聯播,抽空看了我一眼,說:“我早料到了。”

    我說:“你真是事後諸葛亮,之前你怎麼不說?”

    他說:“我說了你就該不高興了,有些事必須等你自己想通了才行,要是在你鑽著牛角尖的時候對你說,你會聽得進去麼?”

    我說:“那你現在說吧,我聽得進去。”

    他說:“你還記得我和你第一回家吃飯那天麼,咱媽做了一大鍋的魚湯,你說喝不了這麼多,咱媽說三個人一起喝,一定能喝完。我注意到在魚湯上桌之前,她就舀出來一碗收了起來,我記得你說過咱媽是不喝魚湯的,那你說那晚魚湯是留給誰的?”

    我頓悟了,靠著黎先生的肩膀,一下下揪著他的發尾,說:“為什麼我就看不出來呢?”

    他親了親我的額頭,說:“若若,你是心疼你媽的,可你不懂她。你媽對你爸的感情,那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一對夫妻相守了幾十年,他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對方的人,比了解自己還要了解對方。你爸愛喝魚湯,即使分居了,你媽還要留下一碗,為的就是心裡的希望和期盼。就像我晚回家,你不會在裡面反鎖門一樣。你給我留個門,不就是等我早點回來麼?我回來,桌上總有一杯熱水等著我,我有時候真懷疑你是不是監視我,怎麼就能算準我回來的時間和水的溫度?我記得第一次見你爸的時候是在派出所外面,你爸被打的鼻青臉腫,見到你還笑呵呵的,好像他臉上的傷一點都不疼,他那是在找機會見你一面啊。你一聽到他出事了,你什麼都不說就去見他,你沒看到你爸多高興麼?你沒對他說一句好話,他也沒介意,那是因為什麼,因為他是你爸爸。你們一家人就是一體,有個繩子把你們系在一起了,你總說你爸是負心漢,說他為老不尊,可是我知道,你是個心腸軟的女人,你和你媽一樣,都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說著一刀兩斷,心裡比誰都在乎,你說要勸你媽離婚,可你們從來都不實行。這就是一家人,不管犯了什麼錯,彼此都能包容,只要那根繩子還在,家門就永遠敞開著。”

    我被黎先生如此感性的一面弄哭了,我低著頭,不好意思讓他看到我的眼淚,心想,算你狠,你總是能輕易地把我逗笑有把我弄哭,事先也不說一聲。

    我想告訴黎先生,他一進門就有熱水喝,不是因為我能掐會算,只是因為我會時不時走到陽台去看,看到他走進了小區,再跑去廚房倒一杯熱水,然後安心的回屋做家務,心裡數著數,看數到第幾下他會走進家門。

    就像我媽說的一樣,作為妻子,我的精力已經全部放在丈夫身上了,就算缺點再多,也只是放在嘴邊念叨,心總是無限包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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