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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三天,我做飯,他媽指揮,我洗碗,他媽還指揮,這令我百思不得其解。後來一問我媽才明白,他媽的這種行為叫做不放心,也叫操心,再說具體細節,也確實對得起“操心”二字,還帶點“不放心”的隱晦。
他媽說,炒菜的時候,放油不能超過兩勺,放鹽不能超過一勺,還要在快起鍋的時候放。他爸不吃薑,他媽不吃蔥,熗了鍋,要把蔥撈出來,燉個肉,也要在上桌前把姜挑個乾淨。這樣的斤斤計較,不是一般二般的講究。
洗碗,他媽尤其不放心一點,那就是我習慣將每個碗裡都擠上一點洗滌靈,他媽說這樣浪費,廢水,不環保,於是遞給我一個塑料盆,灌滿熱水,在洗碗布上擠了洗滌靈遞給我,讓我利用這盆熱水洗乾淨一池子的碗筷。
我說,媽,這樣的水不是流動的,洗不乾淨。
他媽說,這是第一步,你洗乾淨了再用流動的水沖一遍,省水。
洗衣服的時候,我和他媽又產生了分歧。
他媽一貫用機洗和手洗,就連羊毛衫和羽絨服也是機洗。
我說,媽,羊毛衫水洗會縮,羽絨服機洗會把羽絨攪碎,來年就不暖了。
他媽問我那該怎麼洗。
我說,乾洗。
他媽頓了一下說,往年都是這麼洗的,沒縮過,也沒碎過,這樣吧,衣服還是我洗,你的衣服也給我吧。
我忽然想起他媽上次將我的所有內衣機洗的事了,心裡一涼,道,我的衣服我自己來吧。
他媽沒說話,看了我一眼,走了。
晚上我和黎先生說起這事,我怕他媽往心裡去,以為我不拿她當自己人,黎先生聽後說,媽是個大度的人,不會計較雞毛蒜皮的小事。
我想,這個黎大毛就是個二百五,這世界上有不計較雞毛蒜皮小事的女人麼?或者說,這世界上又不計較雞毛蒜皮小事的人類麼?
家庭婦女尤其是各種翹楚。
到了第三天,我和他媽之間的矛盾得到了升華。
起因還是內衣。
趁著中午太陽好的時候,我把內衣褲晾在陽台,用日光殺毒,他爸睡醒了午覺,習慣在陽台伸會兒懶腰,哼哼小曲。
他媽一見,將他爸拉進了屋,收起了所有的內衣褲,遞給了我,才把他爸放出去。
他媽沒說我什麼,我卻感覺到了潛台詞:內衣幹了就及時收了,別讓公公看見,不害臊。
同一天晚上,我坐在臥室的床頭,一手拿著吹風機,一手拿著內衣,烘乾。
黎先生洗完澡進了屋,樂了,說:“剛才媽還問我,若若吹頭髮怎麼吹了半個多小時還沒幹。”
我把吹風機關上,走過去關上臥室門,又走回來打開吹風機,抵擋風,慢慢的吹。
黎先生湊過來問怎麼了。
我小聲說:“我在陽台晾內衣,咱媽彆扭,所以我就偷偷吹乾,以後不晾陽台了。”
黎先生不以為然,說:“咱媽彆扭什麼,她又不是沒有。”
我說:“你不懂,咱媽是替咱爸彆扭。”
黎先生恍然大悟。
第四天,Miumiu來了電話,我忙裡偷閒的吐苦水。
Miumiu感嘆著,難怪每朵花都會被婚姻摧成黃臉婆,以前她還不信,總以為有例外,但是現在信了。
我問她,我臉黃了麼,心裡確實一抽一抽的。
她說,還沒黃,但是離黃了不遠了。
我問那該怎麼辦,她說,這世界上只有皇妃和公主才不用當黃臉婆,是女人是要走這麼一遭,既然結了婚,就要面對,反正比我黃的人有的是。
我說:“都是這兩天折騰的,我這兩天乾的活比過去二十五年還多,不是量多,是質高了,在高要求下,我也不得不嚴於律己。”
我想起“孝順一輩子”的說法,心裡寒了半截,一輩子的代價是什麼,我好似看到了。
第五天,他媽找了黎先生談話,談話的內容大抵是說我辛苦了五天,表現的不錯,尤其作為一個城市女孩兒,更加難得。
黎先生轉達的時候,添油加醋了幾句,加的都是讚美的話。
他不知道我聽出來了,還沾沾自喜的和稀泥。
我說:“大毛,你又沒事添油加醋呢吧?”
他豎起三隻手指頭說:“向婦女的朋友和老師發誓,絕無此事。”
我一哼,不語。
他一說謊,右眉毛就上挑,他自己不知道,我心裡有數。
他說:“若若啊,明天就是最後一天,過了明天,請的保姆就來了,你就解脫了,堅持住!”
我說:“就算保姆不來,我也得堅持啊,這不光是看在你的面子上,還因為我和爸媽有了感情了,感情就是共同生活的基礎,是分不開的!”
黎先生樂了,露出一口白牙。
第六天,出了紕漏。
他媽說好幾天不開小賣店了,得去看看,叫我看家,看著爸。
他媽前腳一走,他爸後腳就從酒櫃裡掏出了二鍋頭,迅速打開瓶蓋,灌了一口。
我一回身,嚇了一跳,立刻奔過去搶走,說:“爸!您不能喝酒!”
他爸說,就喝一口。
我說不行。
他爸吸吸鼻子,一臉委屈,說:“就一口,一口我就知足,我已經一禮拜沒睡好覺了,要是以後都不能喝,我還不如不活了。”
我最聽不得人家求饒,尤其是長輩的求饒。
我妥協了,將酒瓶子遞過去,就在他爸喜上眉梢的剎那,外面傳來了開門聲。
我和他爸同時一驚,面面相覷。
就在那句“哎呀你瞧我這記性,又沒帶小賣部的鑰匙”傳進屋裡時,他爸即刻轉身,欲將二鍋頭塞進酒櫃。
可偏偏,心一慌,手就抖,手一抖,事情就砸了。
酒瓶子撞在柜子上,“啪啦”一聲,碎了。
他媽一邊叫著“這是怎麼了”一邊快步走進了屋,看著我倆的背影和一地的酒精、碎片。
他媽冷冰冰的聲音敲打著我和他爸的靈魂,她說:“這是怎麼回事,老黎,你偷酒喝?”
他爸連忙轉身說,沒喝。
我也連忙轉身說,確實沒喝。
他媽走了過來,說:“張嘴!”
他爸張開嘴,他媽湊過去一聞,臉色變了,轉身進了屋,“碰”的一聲關上屋門,直到吃晚飯時才走出來。
我和他爸忐忑不安的在客廳相對一下午,想對策,只有一條,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哪知吃晚飯的時候,他媽先發制人了。
他媽對黎先生說:“你爸今天趁我不在偷酒喝,你媳婦也在場。”
黎先生的眼光先投向了我,用眼神責問我,為什麼不攔著爸。
他爸說:“是我要喝,你媳婦攔不住。”
黎先生又看向他爸,說:“您不能喝酒,一會兒我們回家就把酒都帶走,明天一早保姆就來了,到時候沒酒喝,也不用人攔著您。”
黎先生很少有如此強勢的一面,全使在他爸身上了,卻讓我有種殺雞給猴看的危機感。
吃過晚飯,我和黎先生回了自己的小金屋,進屋,換鞋,擼起袖子,開始收拾。一桌的灰,一床的灰,一地的灰,到處都是灰,心裡也不知不覺的蒙上了灰。
九點多的時候,我扶著腰上了床,預感這又是一次大姨媽來前的折磨。
黎先生也湊了過來,說:“爸不能喝酒,你白天怎麼不攔著。”
我說:“攔了,攔不住。”
他說:“肯定是你立場不堅定,你怎麼沒拿出你對付你爸的功力?”
我說:“那是我爸,不是你爸,對付我爸說得過去,對付你爸就成了虐待了!”
他說:“別你爸、我爸的,不都是咱爸麼?”
我說:“是你先說‘你爸’的!”
他說:“你吵什麼?至於麼?”
我騰地一下坐起身,叫道:“就是一口酒,你至於麼!你媽至於麼!”
他也坐起了身,反擊道:“他的身體不能喝酒!”
我說:“我知道,可我沒攔住!我錯了,行了吧,你準備怎麼批判我?”
他說:“你怎麼這麼不講理!”
我說:“對,我不講理!我告訴你,黎鵬。我在你們家當了六天的傭人,忙裡忙外,我沒吭過一句,已經仁至義盡了!我對我爸、我媽都沒這麼盡責過,我把這輩子的心都用在你爸、你媽身上了,你還因為一口酒找我不痛快,既然這樣,誰能如你們家的意,你就找誰過去!”
我跳下了床,快速跑出臥室,穿上鞋和大衣,拿上手機和錢包,打開大門,再一回身,對著追出來的黎先生說:“我準備回家住幾天,把這幾天的損失填補回來,請你還我幾天單身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