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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內的人被陰影籠罩著,全身都是濕的,水珠‘啪嗒’‘啪嗒’的順著他的身體往下掉。
“我在。”
他抬起頭,半張臉暴露在走廊內的燈光下。
那雙向來溫和或平靜的碧綠色眸子裡盈著水光,脆弱得像是教堂頂端的玻璃。
車白驟然緘默。
該說些什麼。
他與青年對視。
空正初眼中的瀕臨破碎的無助幾乎將他刺傷。
——他在向我求救。
意識到這一點的男人柔和下眉眼,抑制住讓他難受不已的心疼,輕輕的、小心翼翼的撫摸上機器人的臉頰。
觸感冰冷。
殘留的水跡暈染了他的指尖。
“我總是擔心自己過度的干擾你的人生,所以你不說,我就從來不問。”
車白垂下腦袋,聲音有些啞。
“是我錯了。”
“我該早點行動的。”
——“對不起,正初。”
差點沒能在你最無助的時候陪在你身邊。
我錯了。
******
空正初換上了乾淨的衣服,濕潤的髮絲在燈光下多了幾分柔順。
他垂著頭,一言不發。
任由車白用吹風機為自己吹頭髮。
‘呼呼’的風聲不絕於耳,白皙的手指與烏黑的髮絲交織。
十分鐘後。
車白放下吹風機。
他坐在機器人的前方,抿緊了唇瓣。
沉默蔓延開來。
向來注重形象的全能偶像一動不動,毫無知覺的頂著一頭凌亂的碎發。
眼神空茫得像是提線木偶。
“……我很擔心你啊。”
車白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低聲打破了這過於沉寂的氛圍。
包括他在內,所有的人都認為他對空正初的擔憂是多餘的——可他抑制不住。
那些從細枝末節處流露出的壓抑,一次又一次的觸碰著他的神經,讓他無法相信‘正初沒事’這種說辭。
雖然一度猶豫不決,但萬幸——
在最重要的時刻,他果斷又堅決的邁出了腳步。
車白收斂起繁雜的思緒,溫和而平靜的問道:“你應該,想對我說些什麼吧?”
不然,你不會開門的。
不會讓我發現你脆弱的一面。
空正初瞥了車白一眼。
他細密的眼睫上墜著碎芒,襯得眼眸明亮又瑰麗。
“嗯。”
隨即,機器人淡淡的、不夾帶什麼情緒的應了一聲。
“假如,你認識一個……”
空正初停頓了一會兒:“一個把存在的意義全部寄托在他人身上的人。”
——“你會怎麼評價他呢?”
車白面露困惑。
一般來說,傾訴者口中的‘一個人’、‘一個朋友’、‘一個親戚’等詞語都代表自己。
可空正初所描述的性格,和他平時的表現是完全相駁的。
優秀往往伴隨著自立。
而自立的人,不會如菟絲花般攀附著別人生活。
所以——
有些摸不著頭腦的車白乾脆摒棄了無用的猜測,坦誠作答:“我不了解他的人生,沒辦法做出正確的評價。”
“我只希望。”
“他仍眷戀這個世界。”
——“然後逐漸學會,為自己而活。”
******
那天晚上。
機器人若有所思的怔了半晌。
他注視著身前——明明睡意漸濃卻強撐著待在他附近的男人,眸子裡的空茫一點一點的退卻。
如緩慢盛放的花朵一般。
他的眼裡重新出現了神采。
這是一個重要的轉折。
機器人開始質疑自己存在的意義,星星之火般的‘人性’和本源處的‘指令’產生了分歧。
於是他陷入了迷茫。
他試圖給予自己全新的定義:機械或是人類。
矛盾不已的機器人浸沒在冰涼的水中,碧綠色的眼眸輕輕閉合——世界徹底的灰暗下來。
恐懼之中,唯一的光源就是創造者們嵌入的‘指令’。
“要成為值得被喜愛的偶像啊。”
不斷在腦海里迴響的字句,堅定的將他推離了‘人性’。
直到——
“咚咚。”
清脆的敲門聲猛地喚回了他的理智。
站在門外的人絲毫不知道自己的舉動對他造成了多大的影響,只是溫柔的念出了他的名字。
“正初。”
空正初坐起身。
水滴碰撞,發出了‘嘩啦’的聲音。
他望向聲源處,腦袋裡一片空白,已經僵硬的腿卻自發的掙脫了水流的阻力,離開了浴缸。
然後,略顯急促的走到了門後。
伴隨著心臟的鼓動,機器人打開了房門。
他抬頭,看著愣住的男人,心裡的某個角落驟然一松。
仿佛知道自己即將被帶離黑暗——
所以露出了釋然的笑意:
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