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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淮南回想了好一陣兒才想起來。“余安娜的……父親?”
陳南承沉默著,在余安娜身邊坐了下來,手指輕觸她的臉,拭去她腮邊的淚痕。“顧淮南,我對你沒有什麼好解釋的,如果你想聽故事,那就讓葉錫尚告訴你。不過我保證,你聽過以後,會更加的……恨我。”
……
*
番外之陳南承:我曾經愛過一個人
如果沒有餘永龍,陳南承或許真如顧銘哲當年所說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在哪裡混,是余永龍發掘到他身上的閃光點把他帶上一條他至今都不後悔走上的從軍之路。好男兒從軍報效祖國幾乎是每個男孩子心靈深處的夢想,是余永龍給了陳南承這個機會。一步一步培養他,傾注了無法計算的精力與心血,直到他進了陸特,成為他手下最優秀的一員。
那時陳南承對余安娜沒有太多的感情,她不過是余金金堂姐,有時跟著他們一塊兒玩。但是對於余永龍,這個對他來說亦師亦友亦父亦恩人的男人,陳南承敬重他遠遠甚於自己的生父。
余安娜愛他,他一直都知道,以陳南承的性格,這對他來說根本算不得苦惱。
“你愛你的,我愛我的,誰也礙不著誰,就算你愛我愛到願意為我去死,那也不關我什麼事。”這是陳南承曾給過她的最殘忍的回絕。
“如果是我爸讓你和我在一起呢?”年輕氣盛的余安娜負氣的問他。
陳南承只一笑,“他不會的,因為他了解我,離開顧淮南就等於殺了我,你爸愛才惜才,他捨不得我死。”
陳南承萬萬沒想到,自己的話竟會一語成讖。余永龍捨不得他死,寧願用自己一條老命換他活著,痛苦的活著。
陳南承永遠記得那個任務,那是他執行過最艱難的一個任務。由大隊長余永龍親自帶領他和另外兩名陸特隊員深入邊境一支特大武裝毒販組織大本營,伺機竊取一項事關重大的情報以及解救警方兩名極為重要的臥底人員。從準備到實施他們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才滲透到其內部,無數次化險為夷,還有接應人員大大小小的犧牲終於讓他們取得對方信任,得到所需的珍貴情報。可就在他們準備轉移受傷的那兩名警方臥底時出了一點小差錯,被發現了行蹤。
三個人帶著兩個重傷員既要躲避對方地毯式的追殺,又要保證情報安全送回去,在叢林裡苦苦堅持了近兩個星期。叢林本身隱藏的危險,臥底人員日益惡化的傷病,敵人的追殺……似乎所有的考驗都一次性降臨到他們身上。
若只有他們三人,活下去不成問題,可任由哪個鐵打的漢子都無法在沒有抗生素的情況下在叢林的惡劣環境中生存下去。在即將出叢林前最後一次與敵人遭遇,那一戰後,他們幾乎彈盡糧絕,余永龍身重一槍。身後的敵人依舊不肯放過他們,余永龍當即決定分散行動,由自己做誘餌引開身後的追兵,由陳南承帶領餘下的人按照原定路線迅速撤離。
陳南承一口回絕,他知道若真是這樣做,就等於讓余永龍去犧牲。
余永龍一笑,“那你可還有好辦法?”
“我去引開他們。”陳南承想都不想的說出來,余永龍又笑了。“你去引,很好,以你的身手說不定還能全身而退,可是我們這邊四人中一傷兩重傷,你覺得我們能有多大機率活著出叢林並且還能安全把情報送出去?”
陳南承無言以對,生生掰斷手裡的棍子。余永龍把隨身短刀匕首等一切用得上的武器全交給他們,只希望自己能夠跑的更遠一點,留給他們更多的生機。
危險步步緊逼,他們甚至連告別的時間都沒有。余永龍只拿走了被陳南承掰斷的木棍,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他的嘴唇好像動了一下,卻什麼都沒說,轉身隱入叢林。
陳南承足足站定了三分鐘,一言不髮帶著人往既定方向撤離。他能聽見背後的槍聲,追捕聲,可他沒時間猶豫,沒有時間回頭,他連想都不敢想,背著傷員不停的跑,跑。
但,上天恐怕給他們設置的磨難還不夠,出叢林最佳的路被狡猾的毒販提前圍堵。他們抓到了余永龍,卻並沒有馬上殺了他。陳南承寧願他們一槍給他個痛快,卻忘記了毒販手下的是一群嗜血的沒有人性的僱傭兵。
要出叢林此刻已經不難,只需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這是陳南承拿手的。可是他們潛伏在暗處的兩天一夜,是陳南承一生當中度過的最漫長,最可怕的一段經歷。他一邊啃著野糙吃著不知名的蟲子維持生命,一邊聽著那群僱傭兵對余永龍用刑時發出的聲音。
余永龍的痛苦嚎叫,每一聲都像是割在他心上的刀子。他那麼撕心裂肺的叫聲並非是怕痛怕死。陳南承知道他是在提醒自己,不要衝動,不要去救他,要忍,要忍,要忍……
余永龍有辦法讓自己馬上死去而不用再忍受那些慘無人道的酷刑,但他不能,他要為陳南承恢復體力爭取時間,哪怕只是一秒鐘。
陳南承知道,什麼都知道。
他閉著眼睛,放鬆自己的身體與神經,因為只要余永龍還在慘叫,他們就是安全的。警方重傷的那兩名臥底幾乎無法忍受這種殘酷精神的折磨,帶著近乎祈求的聲音和陳南承說:“去救他,把我們交出去。”
“救了他,犧牲的人不止你們兩個。”陳南承只說這一句便不再開口,嗓音死了般的波瀾不驚,仿佛現在那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人原本就和他無半點瓜葛。沒人看見他雙手死抓著糙皮,手指深深陷入泥土之中,他的手因為強烈的克制而顫抖不已,骨節猙獰的幾乎要爆破皮膚。他強迫自己要冷靜,強迫自己謹記余永龍的命令,一切為了順利完成任務。
……
兩天一夜過去,終於再也聽不到余永龍的聲音,那些人認為他們已經早已逃出了叢林,不然怎會看著自己的同伴這樣痛苦死去?他們撤走了全部人馬,只留下余永龍慘不忍睹的屍體。雙手雙-腿被縛,上面的皮肉已經被刀子一片片刮開,露出帶著血的嶙峋白骨,身上沒有一處完好的地方。或洞或窟窿,或焦黑得辨認不出的臟器,所有的傷口上爬滿了螻蟻,有的地方血還在滴,有的地方血已乾涸。經驗豐富的僱傭兵知道用何種方式既能折磨他,又不會讓他太快死去。
陳南承一滴眼淚也沒掉,脫下衣服把余永龍的屍體捆好,就連地上從他身上被刮下來的零星碎肉都包裹好,一併帶了回去……
任務最終順利完成,情報和警方臥底安全送達。至於那個毒販組織的命運就已不是陳南承能夠插手關心的問題,他甚至連報仇的機會都沒有。
陳南承提出離開陸特,甚至提出轉業,上級領導沒有批准,寧願讓他轉軍種去了空降兵部隊。因為余永龍早已在執行任務前和上級請示爭取過,無論如何不能讓陳南承脫下這身軍裝,他就是一個生死都要留在軍隊的人。
另外余永龍給陳南承和余安娜每人單獨留下了一封信,給他的那封信上的內容不多,只寥寥數字。
我一生從戎虧欠安娜太多,若有一天我不幸先走一步,請南承代為照顧。
余永龍絕筆。
陳南承又看了他給余安娜的那封,信上內容也極為簡單:
不能讓你幸福,是爸爸這輩子最大的遺憾。
……
這兩頁輕比鴻毛的紙,卻似一個無形的枷鎖,牢牢的、死死的、徹徹底底的,捆住了陳南承的一輩子。
他嘗試過忘記那兩天一夜,嘗試過忘記信上的那幾句話,可是他每每閉上眼睛,耳邊浮現的全是余永龍痛苦的嚎叫,眼前是他殘缺不全的屍體,他最後拍在他肩上的重量,還有他分別之際的欲言又止……
他若說得出口,勢必是余安娜的名字。
可余永龍了解他,不會逼他硬和余安娜在一起,因為他知道讓陳南承離開顧淮南就等於殺了他。
愛情從來都不可以勉強,除非……
自願。
余永龍的慘死,把陳南承逼到一個死都不能死的境地。
一邊是以命換命的恩師,一邊是此生摯愛,無論選擇哪一頭,放棄哪一個,他都欠了一身還不清的債。
不知究竟從那個噩夢中驚醒多少次,陳南承最後睡都無法睡,整個人幾乎處在崩潰邊緣,但強大的意志力支撐著他不能倒下。
情債難還,可衡量之後,他發現人命他更還不起,因為他連死的權利都沒有,他的命是用余永龍的命、用那兩天一夜的殘忍折磨換回來的。
決定放棄顧淮南時,他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流了一天一夜的眼淚,那是陳南承一生當中唯一一次流淚。他無法當面和她說分手,寫了封簡簡單單的信給她。而這封信,因為余安娜,並沒有到達顧淮南手裡。陳南承猜到了,因為依顧淮南的性格收到分手信後勢必會來找他問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