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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亦誠靠著牆壁,腰部微彎,沉默不語。
邊母突然一拍大腿:“壞了,剛生完孩子沒奶的,要準備一罐奶粉!”
邊父立馬說:“我去我去。”
“一塊兒走吧,待產包我走的時候沒顧得上拿,錢也沒帶夠,還有維維那個產檢的袋子。”邊母看了眼女婿,拍拍他的肩膀,“小章,你待這兒,要是維維生了,你就給你爸打電話。”
章亦誠抬眼皮:“好。”
邊父邊母看到女婿眼裡的焦躁恐慌,都噎了噎。
“小章啊,你也別太緊張,這女人生孩子都要在鬼門關走一回……”
“行了,越說越亂,快回去拿東西。”
邊父拽走邊母。
走廊上越靜,待產房裡的哭喊聲就越清晰,一陣一陣的,不是邊維的聲音,是別的產婦,卻還是像根針扎在耳朵里,章亦誠繃著下顎線條,左手捏著右手,指尖泛白。
裡面一直沒有邊維的喊聲,不知道她現在什麼樣,好不好。
不多時,高跟鞋的噠噠噠聲從前面傳來,由遠及近,停在章亦誠身旁,伴隨著一道有些沙啞的聲音。
“老師……”
章亦誠並未給出任何回應。
見章亦誠無動於衷,蔣喬沒什麼意義的笑了笑。
她出門時穿的羊絨大衣,沾了不少血跡跟羊水,褲子上也是,即便在洗手間裡費力擦過洗過,還是有很多痕跡在上面。
大衣是米白色的,褲子也是淺色,一點髒污都能藏不住,現在的她看起來像是剛經歷過案發現場,身上飄散著很濃的血腥味,揮之不去。
“我今天的本意是想上門拜訪老師跟師母。”
蔣喬在長椅上坐下來,低頭擦著指甲縫裡的血跡:“趕上這一出不在我的預料之中。”
她的語氣頓了一兩秒,再開口時情緒出現了明顯的起伏:“當我看到師母摔倒的時候,最開始的兩三分鐘,我其實很高興,我心想老天爺還是站在了我這邊。”
章亦誠沒心思跟蔣喬費口舌,一個眼角都沒有挪過去,全身心放在待產房裡的小妻子身上。
這就給了蔣喬發泄的機會。
蔣喬的心底最深處有一塊地方,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腐爛的,就那麼埋在那裡,埋了很多年。
那是她對章亦誠的仰慕跟愛戀。
隨著時間的流逝,一年年過去,感情沒有絲毫消減,卻在不知不覺間變質。
“去年年底邊維被幾個混混盯上的事,的確不是我指使的,不過……”蔣喬忽然笑起來,“我知道是誰。”
這番話如同一枚重磅炸彈,霎時在走廊上炸開。
章亦誠終於將目光投向他昔日的學生,眼底黑黑沉沉:“誰?”
蔣喬沒有直接回答,而是不快不慢的說:“兩年前的事了,老師還記得嗎?”
章亦誠的眉頭皺了起來,兩年前……時間隔得不算遠,他翻遍了腦子裡的那些記憶片段,全都是些大大小小的手術,無法鎖定目標。
“有個患者胃癌手術後又得了食管癌,那台手術老師沒印象嗎?”蔣喬自顧自的說,“那時候我已經離開醫院了,不再跟著老師工作,也不清楚手術詳情,還是從病人家屬的口中偷聽到的。”
章亦誠等著下文。
“邊維出事前幾天,我去醫院看親戚,離開的時候在醫院停車場附近撞見了一個奇怪的人,戴著帽子跟口罩,當時我沒想多管閒事,正準備走的時候聽見對方打電話,提起老師跟師母的名字。”
蔣喬將手裡的紙巾捏成團,淡淡的說,“我於是就停下來,找個角落偷聽,並且了解了事情大概,家屬認為醫院當年既然說了患者能活五年,卻只活了兩年,一定是主治醫生沒有做好手術。”
章亦誠聞言,瞳孔微微一縮,腦子裡有幾個片段逐漸清晰了起來。
“醫院不可能把話說的那麼絕對,是患者家屬單方面自以為的。”
蔣喬輕笑,“老師在這個崗位上的時間比我長,應該比我更能體會到醫患之間的關係,不可能都很好的相處,偶爾難免會出現難應付的情況。”
章亦誠捏緊手指,面沉如水。
“家屬找不到機會報復老師,就對您身邊的人下手,還動了點腦筋,沒有親自動手,而是將資料給了那幾個混混,他們的目標是一致的,不過都是各取所需。”
蔣喬唇邊的弧度斂去,冷淡道,“我是事先知道,卻自私的沒有通知你們,可師母遇險不是因為我,是因為老師。”
章亦誠後仰頭靠著冰冷的牆壁,呼吸不自覺變得粗重。
這個認知讓他心口刺疼,想到那次差點就失去了邊維,他的眼底漸漸猩紅,愧疚跟自責翻湧而出。
“邊維真是命大。”
蔣喬直呼其名,不再偽裝,她冷笑,都那樣了竟然還能活蹦亂跳,老天爺真是不公平。
“在我得知老師結了婚以後,我一開始以為是假的,這裡面一定存在某個交易,所以我馬上想辦法調回來,更是忍不住的跑去醫院。”
結果現實告訴她,這個男人真的結婚了,沒有什麼交易,他看那個女孩的眼神里全是愛意跟縱容。
走廊上只有蔣喬一個人的聲音,在一點點挖出心底腐爛的東西。
“我怎麼都想不通,邊維那樣普通平凡,為什麼老師會把身邊的位置給她,卻不給我?如果你只是看她年輕,當年的我跟她年紀差不多大。”
說著,蔣喬的聲音像是在嘶吼,“所以她在我眼皮底下痛不欲生的時候,我心裡是暢快的,我不希望你跟她的孩子來到這個世上,我恨她!恨不得她立刻在我眼前死掉!”
章亦誠靠近待產房門口,不想再聽到蔣喬的聲音。
蔣喬用手撐出頭,視線落在沾染血跡的衣擺上面,她自嘲的笑笑:“最後我卻跑上去敲門,跟邊維的家人一起把她弄到樓下,開車送她來了醫院。”
話落,蔣喬將散下來的髮絲往後撥,又抓住一縷長發,尋思該染回去了,留著像是在嘲諷自己的愚蠢跟失敗。
雖然她是醫生,早就見慣了生生死死,但那都是別人的事,她只是個旁觀者,直到出了車禍,她才深刻的體會到生命脆弱,人事無常,不值得把時間浪費在無望的人和事上面。
算了。
放過自己,對自己好一點。
“老師,不管你信不信,我今天真的只是想去看看你,沒有其他想法,出現這樣的意外不是我策劃的,我要是有那個本事,也不至於輸的這麼慘。”
蔣喬想回去把身上的大衣換掉,不,扔掉,她站起來,走了幾步停住,沒回頭的說,“等師母生了,幫我跟她問好,還有……祝福。”
走廊上又恢復了寂靜。
章亦誠在待產房門口站了片刻,他去衛生間洗把臉回到原處站著,臉上的水珠往脖子裡淌,眉間攏著一片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