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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在乎,他只在意列車員有沒有看到他手機上的東西。
火車龜速運行中。
唐子還有時都要懷疑自己到底是不是C市人了。
隔壁A市的向行回家坐動車頂多一小時,他坐火車最快三小時。來日發家致富,緊要的先搞交通,他這樣想。
四個小時後,他回到了像從乞丐碗裡發展起來的小城鎮。
城口一個女人打了一把紅色帶花的傘,頭髮也沒梳整齊就往這邊趕。
“媽。”
“回來了,子豪。”女人的聲音里有種強裝的活力,那根本和她憔悴的面容不配套。
“嗯。”
“你手裡提的什麼?”
母親笑得合不攏嘴:“餃子皮,豬肉和芹菜,今天立冬,咱們回去包餃子。”
“呵,這麼遠叫我回來就是吃餃子的麼?”不過片刻後,他又想:想點開心的不好嗎?
“還好,不是蘿蔔白菜餡。買這麼多,那個酒鬼要和我們一起吃麼?”
母親尷尬地偏了下頭:“子豪,他到底還是你爸。”
“別說了,家裡的酒瓶子都賣了嗎?反正賣不了幾個錢,我看乾脆把他賣了得了。”唐子豪把母親手裡的東西接了過來。
至於他的手,她沒問。唐子豪帶傷回家的例子多了去了,不用問也知道那是闖了禍得的。
只是熱衷於闖禍吃虧的人,你勸諫一萬次,他還是會義無反顧隨心所欲。
唐子豪:“我小時候他是怎麼說的。他說他把自己賣了都會想辦法養活這一家人,可現在明明是別人砸鍋賣鐵養他。”
唐爸喝酒後撒瘋,曾經開車出去撞得好幾輛小汽車掉了塊皮,連帶把路邊的水果攤給掀了,因為這個,唐子豪的臉黑了好幾天。
這一次賠了幾萬塊,唐子豪化成灰了都記得。
後來那個水果攤的主人還上門索求醫藥費,話說得好聽,不過帶著個不傷不殘的身子上門訛詐罷了。
好在這些人欺軟怕硬,被唐子豪提著菜刀嚇了回去。
母親比他矮了快一個頭,一副身軀一隻手都能攬過來。
他隨眼一瞥她的頭頂,面色頓時變了。
“媽?”
☆、餃子
“媽?”
母親不知道是沒聽到,還是充耳不聞,對此置之不理。
她的頭頂不知何時已經禿了半個巴掌大的一塊。
蒜苗一樣稀疏的幾小撮頭髮被從額上生拉過來,企圖蓋住蒼老發黃的頭皮。
人變老是一個很全面的過程。但他沒想到密發常年遮蓋的頭皮也老得這麼快。
“媽?”他生搬硬套地使了溫柔的套路,母親似乎也受到觸動了,終於應了一聲。
“嗯,餓了麼?”
“哦,不是。”唐子豪舌頭一時攪不過來,“那啥,沒什麼。”
唐媽心領神會地笑笑,繼續低頭走路了。
唐子豪心裡很不是滋味。
一個多月前,她還是好好的,或者說,沒到這麼顯而易見的程度。
唐媽年輕的時候是個不折不扣的舞蹈生。她蓄了二十幾年的長頭髮,從頭頂一直垂到膝彎。
下腰的時候,她在手後放一條半個屁股大、不及腳踝高的小凳,凳子上擱一束吐艷的桃花,下去後一口能把花叼起。
唐子豪以前不信,直到一次死乞白賴要母親演給她看,他才見證了這不可思議的一幕。
只是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了。
母親弄折了腰。
唐子豪再沒心沒肺,也還是不由自主地在午夜夢回的時候回顧起自己的罪惡。
進到那個酒氣熏天的家時,唐子豪發泄一樣地踹了那扇搖搖欲墜的門一腳。
裡面的人癱在沙發上,聽到動靜慵懶地問了句:“回來了?”
“是啊,回來了,你兒子回來了。你抬頭看看我吧,老爹。”
“呃,你是……子豪?”
唐爸眯著眼,估計他現在不是一頭霧水,而是一腦子漿糊。
“怎麼?連你兒子都認不得了?”唐子豪轉身進了廚房。
“你怎麼回來了?”唐爸手裡還提著叮噹響的酒瓶。
“坐車回來的。別問了,我不能保證我不會打你。”
“呵,翅膀硬了,兒子都敢打老子了。你學的那個啥,法語?說兩句來聽聽。”
裡面沒應。
唐媽顫顫巍巍地把手在圍裙上抹了一把。
“子豪,我來吧。”
“瞎起什麼勁,你休息去,剁好了叫你。把他的酒瓶子給我拖過來,一直喝還要不要吃飯了。不吃讓他滾出去。”
唐媽像做錯了事的小孩,左右支拙,一直在廚房裡打轉。
這房子統共四五十個平方,加上雜七雜八的玩意兒占了好些位子,人多了就站不住腳。
前些個年掀起了一陣農轉非的狂潮,但他不僅沒從其中得到一星半點的好處,反而深受其害。
老家原本有個坐北朝南的三層大房子,扮相不怎麼樣,但在那鳥不拉屎的地方能遮風避雨,已經夠人感恩戴德了。
偏生他那不識字的母親天生與知識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稍微聽到點風聲,因為轉戶口不成,就被牽著鼻子簽了合同,瞞著家裡人把房子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