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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漿站在靠近學校這邊,到那家野雞網吧需得走過一座橋。
仲二走出血漿站,沖唐子豪吼了一句:“嘿,你班主任來了!”
唐子豪猛地一回頭,卻沒看見什麼手持黃金棍的班主任,只見幾個所謂的哥們齜牙咧嘴地對他笑,一邊指了指橋下:“唐哥,看下面有人在釣魚。”
唐子豪:“……”
抱著看戲的心情,他有意無意地往橋下瞥了一眼,不瞥不要緊,這一瞥差點讓他尿褲子。
隔壁班級的一個哥們不知從哪裡搞來一隻破破爛爛的小船,正一邊盯著手機一邊悠然自得地垂釣。
他尋思著有趣,拍了一張照片,發了一個說說。
“中學生午夜垂釣,這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
仲二拍了拍他。
他順便加了一句:“弱雞男頻繁獻血,是沽名釣譽還是另有企圖?”
莫名躺槍地那個伸腿踢了他一腳,不過他向來是懂得如何維護社會想像,這一腳掀起一陣小風,把唐子豪的衣服下擺挑起了邊,就又打了個頭,沉穩穩地落下去了。
唐子豪:“血漿站的阿姨快被你折騰成失心瘋了。”
“不是,白天就在這裡了,暈了一會兒,這才出來。本來體檢都過了的,不知怎麼的,可能最近有點虛。”
“哦,”唐子豪不酸不苦道:“你已經得到了解脫,我還要挑燈夜戰。”
仲二老成道:“生前何必久睡,死後自會長眠。”
唐子豪瞅了眼他手裡提著的一箱紅牛:“一技在手,吃喝不愁。我得跟你好好學學,原來有血,以後也是可以不用擔心吃飯的。”
仲二從胸前的口袋裡拈出兩張紅票子:“不止,這裡還有。”
“滾你丫的!”
唐子豪笑罵著一腳踢上了他的屁縫。
“你不是對血有什麼執念吧?”唐子豪居高臨下,“你到底在幹什麼?重度精分?得了吧,仲二,我勸勸你,在到達極樂世界前,你最好嘗試搶救一下。”
仲二發出一聲微弱的嘆息,隨後轉為微笑。
“你偏得這樣叫我麼?不能叫二哥麼?好久沒有人叫我哥了。”
“……”
“唐子豪,我自覺沒有虧待過你,我不是說你從來是當混混的料,但人起碼不能忘本。”
“是,你要怎麼樣吧?”
仲二良久無言。
唐子豪有時候覺得,此人天生一副憂鬱的詩人氣質,哪怕是短暫相處,也會沾染憂愁。如再加以層層剖析,就像一層層剝開洋蔥皮一樣,總有個時候讓你淚水盈盈,奪目而出。
仲二話頭一轉,突然不著邊際地說:“我給自己編了一個美好的夢境,夢境裡面是我愛的人。”
“可是你愛的人不在了?”唐子豪揶揄。
“你猜得沒錯。”
“……”
“人非生而惡貫滿盈,我們這種小惡做得多的,也同樣接受這條法則的制約。如何你懂馬克思主義,應該明白,人所做的一切努力,不過是在為自己的利益而奮鬥。錢也好,名也罷,或是造福天下蒼生,替天行道,或是殺遍天下人,用刑之至,不過是為了迎合自己。”
唐子豪腳下有一下沒一下地踢,這時候突然從凳子與凳子的夾縫中踢出來一根色彩艷麗的雞毛來。
“雞血?”他把雞毛朝仲二一投擲,“你雞血打錯地方了吧。”
“沒有。”
“好好的血為什麼抹牆上?”
“那興許不完全是雞的,可能也有我自己的。”
“……你果然是個變態啊。”
其實他的心情可以說相當輕鬆了,往常都是從小說里讀到心理疾病患者匪夷所思的作為,今天卻能親眼見到,實乃有生之年一大成就。
唐子豪隨手抄起了一根棍子,覺得有些沉,才看清那是一隻金屬制的笛子。笛子的修長筆直,雖不似美人身段那般養眼,卻也有別具一格的美。
唐子豪霎時間還有些羞愧:一管笛子,縱然沒有生命,卻也能賞心悅目,他卻只能平平庸庸。
然而他五音不全,對樂器一竅不通,只能活生生把好好的長笛揮舞成了金箍棒。
仲二心想:別糟蹋它了,一把奪了過來。
唐子豪:“你是真沒打算把我怎麼樣?既然這樣,反正我也出不去,有時間跟你磨,你剛才說的美好的夢境,可以透露下麼?”
“聽別人的故事,你期待自己被感動得稀里糊塗麼?如何不能感同身受,說出來簡直浪費時間。”
唐子豪“噗嗤”一聲笑了:“我活在別人的世界裡習慣了,聽的看的都是別人的故事,不差你這一個。”
“是麼?”仲二眼睛微微一垂,那讓他的長睫毛看起來像一把小小的刷子,唐子豪咽了一口罪惡的唾沫。
“唐子豪,我很好奇,你多活了兩輩子,竟然也沒能發覺一點端倪嗎?”
唐子豪的心一沉。
仲二繼續說:“你難道沒有覺得,世界正在變得透明,你曾經在乎的不在乎的,苦惱的糾纏你的,都在漸漸脫離正常軌道,變得短小,無疾而終了麼?本該在歷史節點上出現的,為什麼平白無故消失了?你沒有想過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