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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手在圍裙上胡亂擦了幾下,把唐欣抱起來,指著她鼻子:“你二哥呢?”
“二哥?二哥和張家的哥哥們玩火炮去了。”
“那你三哥呢?”她瞅了瞅凌亂的四周,只看見皮衣皮褲皮靴子的殺豬匠和忙得上接不接下氣的大人們,於是納悶,“他們怎麼都不見了?他們都沒餓?就你好吃。”
“不是,”唐欣揉了眼睛,“三哥把門關起來不讓我進去。”
“那你大姐呢?”
“大姐買東西去,還沒回來。”
閆二嬸也沒轍了,像是出於單純的安慰,她在唐欣的背後輕拍了一把:“給我在這裡站著。”
殺年豬的第一頓飯,這裡的人叫刨湯。
通常這一天,一個院子的人就聚在一起,熱熱鬧鬧地吃一頓過年前的預餐。
新鮮豬肉味道實在不怎麼樣,除了腥味確實要濃重一點。掛得滿屋子的豬腸子豬肝味道也很令人作嘔,小孩子通常不願在這裡多待,只隨便夾了菜就拾了碗筷去看電視了。
所以這頓飯的意義,並非共享美食,而是沿襲傳統+祈願團圓。
既是團圓,飯得一起吃的。閆二嬸算得上半個“老來得子”,卻對唐欣管束極嚴——還有人沒到呢,就是有飯,你也一口不許吃。
不過她家經濟也拮据得很,回老家有沒來得及置備小零食,一方面是事務繁多,另一方面是唯恐一些小人得了利——唐欣的二哥三哥,她就不怎麼喜歡。
那倆除了打架曠課逛夜店,幾乎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談資,日常被他們財大氣粗的父親慣得無法無天,回了家也不過來問候問候長輩。
不過血緣擺在那裡,畢竟只能算旁支別系,不是自己親生的,因而看不慣都藏在了面子底下,閉而不宣。
她在屋子裡轉悠了半晌,才搜羅到上次回家沒有吃完的乾果和小餅乾。
可是當她出門,才發現唐欣已經不見了。
“這個死丫頭。”
此時正是十二月中旬,屋外的乾草枯木上結了一層剔透的白霜,踩一腳啪啪作響,比捏泡泡還過癮。
人們在院子旁邊的泥地里挖了一個大坑,再架上一口鍋,底下生火煮裡面的水,火苗竄起半人高。
被放干血的年豬依照程序被抬到了大鍋上旁。
澆上幾勺滾水,年豬的皮見紅,執刀的已準備就緒,在上面揮舞起來,短短几分鐘,就去了一層密毛。
唐欣嘴裡含著棒棒糖正看得出神,他三哥投了一個小石子到沸水裡,濺起的水花以一個極其偏執的角度朝唐欣飛來,最後失去前進的動力,落在她的腳邊。
唐欣小傢伙心智比一般孩子成熟,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轉換起來靈活自如。
她惡狠狠地瞥了一眼唐建英,不清不楚罵道:“龜兒子。”
三哥唐建英突然愣住了。
按理說來,他應該寬宏大量,不計較這種無心之過。可唐建英焦躁慣了,能裝逼絕不畏首畏尾。
他一把扯過唐欣的領子:“你跟誰學的?”
唐欣啐了他一口唾沫:“你個龜兒子!”
唐建英為了報復,也不顧及情面了,硬生生把她的棒棒糖爭奪過來,當著小孩子的面碾碎。
那些大人像看傻子一樣看著他。
可是誰都沒有多說什麼。
這些是四面八方來蹭飯的親戚,自己一年半載回一次家,和他們不熟,非常不熟。
唐欣剛才還義憤填膺的臉,此時僵在了一個迷茫的節點。
她吸了兩下鼻子。
哭了。
唐建英:“……”
他像抓一個壞掉的木偶一樣,把唐欣提到了看電視的屋子裡面。
一個大頭電視前圍坐著一圈她不認識的小孩子和少年少女,大概十來個。
唐欣見狀,以為他要公開審判自己,嗓子一放,哭得更大聲了。
木板樓上一陣咚咚的響聲過後,一個微胖的中年男人下來了。
他一臉正義地把唐欣抱起來,心知肚明是誰幹的好事。
唐欣有了靠山,也不扯皮了,自己抹了眼淚,收起哭聲,一點不拐彎道:“爸爸,他打我!”
眾人都是一愣,緘默不言地看著唐建英聳了聳肩,而後那唐二叔也二話不說,紅著臉上樓了。
唐建英大大咧咧坐下來,對這一圈人笑說:“他怎麼在這裡?”
一個聲音反問了他:“這是別人家,你怎麼在這裡?”
乍一聽,唐建英被氣得個半死。
眾人的臉色也青了,一副“不是我,我什麼都沒幹”的清白模樣。
唐建英腦子裡靈光一閃,忽地想起小孩子罵人的調子有點莫名地耳熟,不過他快速地在腦子裡抽了自己一個耳光:媽的,像你被罵習慣了一樣。
那聲音的主人這才慢悠悠地露出了廬山真面目。
屋子後門被鑰匙打開,進來的是唐子豪。
這貨冰天雪地的時候也不穿棉服,此時正套著一件黑色的皮夾克,不,應該說他從頭到腳的穿著都是黑色調的,這顯得他可笑的黃毛有些突兀。
坐著的小孩有的輕呼了一聲:“唐哥——”
唐子豪對他拋了一個微笑,自己揀了一個位置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