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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教訓的話咽了下去,我滅了手電站著沒動,理智告訴我應該拎著他的領子將他塞到車裡,馬上回家睡覺,可是——

    “坐下來嘛……”他重複著,軟軟地語氣像是撒嬌,我無法拒絕。

    “我跟嬤嬤說了我們的事,就剛才,我還跟她說我們搬了新家,你還買了車,現在我們都不用騎車了。”黑暗中我看不到他的臉,卻聽到他在微笑著說這些,“我還告訴她你當院長了。”

    “哦?還說了什麼?”脫下外套給他穿上,我陪他一起胡說八道。

    “說大姐要結婚了,說我的考試,反正我都說了。”

    “呵。”我笑著問,“那嬤嬤怎麼說?”

    “她沒說話,她死了。”

    我打了個寒戰,忙說:“她是不能說話,但她聽的見。”

    “我知道……”他似乎將臉埋進了臂膀中,悶聲說,“李光明,講小時侯的事給我聽。”

    小時侯?我愣了一下,腦海里浮現出一個小身影,模糊,卻特別清晰,那時他才三歲,頑皮,不怕生,成天嘰喳個沒完,完全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你小時侯很漂亮。”我一輩子記得,“很皮,撕過我很多書,砸掉過盆載,點蚊香差點燒了房子,還常常拖柳姨的大衣出來墊狗窩,有一次因為這個挨了柳姨的揍,你堵了三天氣沒理她。”

    “呵呵。”他傻笑,問:“你呢?”

    “我啊,我每天給你收拾爛攤子啊。”

    “李光明。”

    “嗯?”

    “你是什麼時候開始想要我的?”

    “我不知道。”我只能苦笑,“等我發覺,已經晚了。”

    “不是吧……我睡搖籃的時候,你已經想到要我的身體了?”

    “十四歲。”這個我倒可以確定,“你還記不記得,我剛回家那天傍晚,你洗澡沒有關門。”

    “哦。”他懊惱,“怎麼會這樣的……”

    “誰讓你洗澡不關門的?”我捉弄,“幸好我還算君子,否則,你清白不保了。”

    “王八蛋!”他嚷嚷,“是你自己亂想!”

    “是真的。”我說,“你非常漂亮,非常,非常漂亮。”光想想就可以讓我流口水了。

    他一下子沉默了,安靜的突然。我忐忑,怪自己怎麼一時大意什麼話都亂跟他說了。

    “你……”我問的膽怯,“又想吐麼?”

    “不是。”他伸手過來拉住了我,聲音顫抖,響在黑夜裡清亮而堅定,“李光明我們回家吧。”

    第16章

    當發覺他正在用他的方式改變我們的關係時,我已經不那麼焦躁了。剩下的難題大概是怎樣拖他上床,雖然一直覺得這是很自然的事,但每次見他正兒八經做功課的專注樣兒,我還真下不了手。

    醫院裡倒是安穩了,什麼火也不用燒,給每個員工提點薪水,大抵下面也就服帖了。截止到96年年末,本院固定資產是四百萬,年終收入七千三百萬,這是我今年的底線。

    另一件事,母親的病歷,終於瞞著陳渙調了出來,我留下了複印件,以便更安全更隱秘的查找當時參與手術的所有工作人員。從病歷記錄上當然看不出異樣來,但真相在他們嘴裡。

    麻醉師還是石俊饒,他與父親是多年的老戰友,從他那裡是找不出任何破綻的。

    主刀醫師是父親,同台的助手醫師,很多年前就辭職斷了線索。父親做的相當乾淨。

    “還有一個人你忘記了。”雁文翻看病歷複印件,抬頭對我淡淡的笑,“洗手護士,她的位置就在主刀醫師旁邊,手術經過都看清了。”

    “病歷中沒有記錄。”這個角色微不足道,所以通常不記錄。

    “你笨死了。”他提示,“假如是我躺在手術台上,你會讓誰做洗手護士?”

    當然是功夫最紮實最熟練的:“——手術室護士長?!”

    “二十年前的手術室護士長,但願還沒讓你父親滅口。”

    找個二十年前的人不難,難的是怎樣從她嘴裡套出刻意隱瞞二十年的事。我們找到她時,她已六十有二了,義務在恩美孤兒院裡做保健醫生。她用了個最平常的藉口打發我們,說事隔太久,她忘了。

    “院長太太的手術您都忘記啦?”雁文逗弄她懷裡的小孩,一個白化病棄兒,“人家麻醉師都沒忘記呢。”

    “那你們該去問他。”

    “問過了。”我說,“他說,院長夫人是死於手術事故,主刀醫生的失誤。”

    “胡說!”她的情緒一下便激動了,“石院長不是嘴碎的人!”

    “石院長?”我冷笑,“您還記得那是石院長打的麻醉,都隔這麼久了,您記性可真好啊。”

    雁文看了我一眼,笑了笑,懂事的將孩子從老太太手中抱了準備離開。他管不著的事也不想管,聽了多餘。

    老太太灰著臉,大抵也知道瞞不住我們了,便問:“你是什麼人?”

    “死者家屬。”我掏了工作證出來給她過目。“我在長風工作。”

    “既然是醫生,你該知道,二十年前的醫療事故是沒有辦法追究的。”

    我頷首,說:“所以您根本沒必要害怕告訴我。”我當然知道醫療事故超時一年便不能上訴了,但我不為這個。

    “你姓李?”她將工作證還給我,問,“李院長是你什麼人?”

    “您說的李院長,是指我還是我父親?”

    她駭住了:“你是他兒子?你……你來找我問這些,他知道麼?”

    “難道我不能知道自己母親的死因麼?!”媽的,是他兒子又怎麼樣,當年他下刀的時候有想過躺著那個是他兒子的媽嗎?有想過那是他結髮妻子嗎?!

    她忡怔了好一會兒,嘆息,說:“你回去吧,至於你母親的死因,我是不會告訴你的。但……你可以想想,胃全切術最容易發生的意外是什麼,你是醫生,這個該是知道的吧……?”

    “您是說我母親死於脾破裂?!”我是猜測過的,但是這對於老練的外科醫生來說,是完全可以避免的!我不相信這是技術上的問題。

    她沒正面回答,只嘆息,轉身說:“你還是回去吧。”

    ——為什麼要讓我知道,我寧可所有人都守口如瓶他殺了我母親這個事實,他為什麼不能做的更乾淨,為什麼還要讓我有跡可尋?

    “放手!”使勁掰開雁文握著鑰匙的手,我要去質問他,我要看著他怎樣在我面前承認這些。

    “你冷靜一點”

    “怎麼冷靜?!”換做是鈕嬤嬤,你李雁文也不會平靜到哪裡去!

    “這樣你冷靜了嗎?”他給了我一巴掌,快的我都沒來得及反應,“你想要做什麼,殺了他一命抵一命?想清楚沒有啊你!”

    所有的念頭都像斷了弦的箏瞬間安靜,我怔怔的看著他,腦海里一片空白。他撲上來摟住我的脖子,試圖安慰我,用臉龐摩挲我的臉,靜靜地像是想分擔一部分難過,怒氣是散去了,悲傷卻滲透進心裡,似乎想哭,但確確實實沒有眼淚流下來。

    “等過了大姐的婚禮,你再去跟他說,好不好?”他低低的懇求。“過一段時間再去吧。”

    我以為李家從上到下他沒一個看的順眼的,可他居然這麼想著水含。

    “嗯。”也許真的要一些時間來使我想的更周全,畢竟不只是因為想報什麼仇才去查的,他不值得我大費周章。

    “李光明。”他突然岔開話題,說,“我們去領養那個白化病兒吧。”

    “怎麼想出來的?養一缸‘玻璃美人’還不夠你忙啊?”我吃驚,斷然拒絕,“不行!”

    他大概也覺得這個念頭荒唐,沒有堅持,但眼睛一直盯著恩美的大門看,直到我駕車離開。

    水含的婚禮極熱鬧隆重,外人面前賺足了李家面子。對方是門當戶對的官宦人家,妹夫看起來老實厚道。

    婚禮上,雁文盯著水含看的眼都不眨一下,他說哇,大姐真是太漂亮了,不知道以後娶的老婆會不會這麼漂亮。我說你才16歲你就想這些個莫名其妙的事,不高考了?

    一聽到高考他便煩了,乖乖閉嘴逃了開去。到新娘扔捧花時才鑽出來起鬨,被他頂頂撞撞的,花倒讓我接了個正著。

    接下來的時間他便安靜了,情緒似乎冷卻了下來,但我忙著周旋客人也沒太在意。到了宴席上,一桌人說著說著自然牽扯了我的婚事出來,也就說到了同席的虞家,亂點起了鴛鴦譜。柳姨笑說可婷倒是個好姑娘,就怕咱們光明不上呢。

    我笑而不答,以免給他們捉了話柄去弄假成真。一邊用眼角防著雁文偷菜吃,像東坡肉什麼的,下筷前就得不著痕跡的截住他,油膩的東西對他的心臟有害無益他是知道的,可他這頓飯就跟我作對。

    回家路上我做好了心理準備讓他發泄不滿,他先是裝作不在意的問我和虞可婷什麼時候結婚,當我笑著說等他批准以後時,他一下子嚴肅了,說:“不許笑,跟你說正經的吶!”

    我說:“你看你大哥是個能受委屈的人嗎?”

    他繃著臉瞪著前面沒看我。真生氣了。

    非要我保證麼,好,我給你:“我永遠不會和虞可婷結婚。永遠不會。”我可以給你我的一切,反正給你的已經不能計算了。也許我在你心裡不過是像鈕嬤嬤那樣用來寄託親情的某種所有物或是某種依賴。但即便是那樣,我也不會捨得你難過。我會給你足夠的勇氣讓你接受這份感情和它所帶來的一切壓力,只要你還有一絲憂鬱徘徊,我就必須給你更多。

    七月將近,大街小巷都在為香港回歸而喜氣洋溢著,倒忽略了高考的炒作,似乎是被回歸之喜沖淡了緊張與壓抑。

    雁文說學校里他不想去了,想休假一個月在家複習。我去了趟效實與他的班主任商量,隨他去了。為此他把家裡弄的一團糟,客廳地板上,廚房,浴室,自己的臥室,可見之處全部貼滿了練習題,他得意的說這樣可以不用坐著緊張兮兮的翻騰,想做便做,上廁所也不會浪費時間了。我卻被他弄的差點回到自己高考那個噩夢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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