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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額頭涼涼的,摸不准他話里的意思。他沒有看我,這表示他也正忐忑不安,或是等待著我的答案再作反應。
我說:“啊,陳渙到倒是跟我提過,我沒留意。——她說她是你媽,那你信嗎?”
“我不知道,她長的跟我挺像……”
“這世上長的像的人多了,也不見得就是。”
他沒說話,關了爐火,拿杯子盛藥。像是才想起來的樣子,問:“早餐你吃什麼,我熬了粥。”
我想從他的表情動作里找尋他對這件事的看法與打算,但他一直迴避我的眼神,並且生硬的換了話題,無奈,我只好作罷。
“你幾時起來的?”還熬粥,這可費時啊。
“在學校起的可早啦,還要早鍛鍊吶,繞學校跑……”說了一半,他猛的剎住了,發現自己說漏了嘴,回頭尷尬的看著我,“其實也沒跑步,就是隨便走走……”
“你這麼大了,自己知道分寸,你的心臟,也只有你自己知道輕重。”我沒好氣的回他。跑步,他怎麼去不攀岩啊!
第23章
說好了周日下午回杭州,才不過一天的休息時間,他硬是要去麻醉科看看,說是想去跟石峻饒問候一聲,上去太急,都沒有和他老人家告別。
他的藉口如此完美,我都沒有懷疑。泊車進電梯,他似乎沒有去手術室的意思,與我一起進了行政樓,而陳渙已等候多時了。
“早。”雁文平靜的開口問好。
“早。”陳渙無心與他寒暄,示意我進辦公室,有話要說。
“在這裡說也是一樣的。”雁文看穿了,平靜的看著我們。
我有一種被套牢的感覺,陳渙無奈的笑了笑,有些勉強,說:“會客室有位女士等你很久了,你……最好一個人去見見。”
“一起去吧。”雁文沒給我緩過勁兒的時間,“我約她來的。”
我呆若木雞,好不容易反應過來,差不多已快被他拉到會客室門口了。連忙剎住了腳步,捉住他的手腕,我問:“你到底幹什麼?”
“沒幹什麼啊,昨天不是跟你說了麼,我讓那個自稱是我媽的女人來找你了,你沒聽進去是不是?”
“你設計我?”
他用力揮開我的禁錮,一臉霜冰,與出門時那個溫和的李雁文簡直判若兩人。我們就站在走廊拐角的地方,好象準備拉開大戰序幕了。有時候我真受不了他的冷漠,轉眼間,溫存消逝。他對我到底有沒有感情?這麼多年來我不是存在於自己的幻想里吧?——我真的一點信心都沒有。
“你還想瞞我多久?要不是她親自來找我。”他嘲諷,“真是用心良苦啊大哥,連陳渙這麼直的人你都給買通了,你倒真是心疼我這個弟弟。”
我沉默,搞不清楚是氣憤或是悲哀。早晨無力的陽光穿透落地玻璃窗照射進來,像心情一樣灰暗。
我的沉默沒能安撫他的情緒,他死死盯著我,追問:“你沒什麼好說的了?解釋呢?我在等你的解釋。”
可我確實不想做什麼無謂的解釋,難道我這樣乞憐的看著你,還不夠嗎?
他別開頭去,說:“你沒話對我說,那就剩著對她說吧。”說罷,走過去推開會客室的門,瞟了一眼裡面的人,欠身對我做了個請的姿勢,彎起嘴角笑給我看。
為什麼要這麼做?就因為在你哭泣的時候不在你身邊,在你恐懼的時候忘記了對你的承諾,在你需要的時候未顧及你的存在,你就要這樣乾脆的離開我回到你那不負責任的母親身邊?她根本不配。這個世上除了李光明,誰還會愛你愛到這樣深?沒有人了!
憤怒最終掩蓋了悲傷,去他媽見了鬼的柔情,我甚至連呼吸都沒調整,只在經過他時看了他一眼,大步踏了進去。
比第一次見,她顯得安靜了,頗有把握的姿態,卻不張揚。只客氣的伸出手來握:“李院長,你好。”
“你好。”我笑著握住了,“坐啊,真不好意思,雁文現在才跟我說,讓你久等了。”
雁文對我的話不作反應,看也不看那女人一眼,泡了杯茶擱在我面前,在我身邊坐下了。我應該謝謝他,就為這杯茶。
“你和雁文一起回寧波的?”然後聽由雁文安排這個見面?
她點了點頭,說:“真是不好意思……”
“長話短說吧。”我沒心思哼哼著客套。
她看著雁文,想徵詢他的意思,但沒得到回應,便繼續往下說:“李院長,這些年來你們對雁文的照顧,我只有感激的份兒,你之前所做的一切我都能夠理解,可他終究是我的孩子。”
“你確定?”
“我們在杭州做過鑑定了,很抱歉沒有經過你的同意,我實在沒辦法向他證明,這樣做最簡單。”
瞟了他一眼,我保持沉默,他今早為什麼不跟我說,既然他主意這麼大,現在要我坐在這裡做什麼?
那女人見我沒什麼反應,大概覺得問題不大,勇敢的將她的意圖說了出來:“李院長,我的病拖不了多久了,雁文還有一個妹妹……你能不能,讓他跟我回紹興?”
我盯著雁文,小兔崽子長能耐了,走不走可就不是我能說了算的:“喲,這可得他自己說,我算什麼呀。”
“他還是孩子,不懂事。”
他不懂事就沒人懂事了!我確實應該反省,是不是一直以來就對他太過縱容,什麼事兒也不商量一聲就自己拿了主意,當我不存在了麼?
“你帶他走,想過他的身體麼?”
“我會請紹興城最好的醫生,不會比你這裡差多少的。”
“紹興最好的醫生?”我覺得滑稽,“紹興最好的醫生也沒見得把你治好嘛。行了,我只留一句話,他要是心甘情願跟你去,那我無話可說,若不,誰也別想動他一根手指頭。”
“你給我進來!”一把扯他進辦公室,我甩上門,把他丟到沙發裡面,“說,為什麼去做鑑定,為什麼不和我商量?”
他抓著沙發扶手向後靠,盯著我怒氣沖沖的臉,嘴閉的嚴實,就是這副倔強的樣子,看的我火冒三丈。居然還安排了一場談判,他很喜歡被人像個東西似的拋來拋去嗎?
“我只是想鬧明白她是不是我媽。”他的辯解很恰當,只不過聲音很輕,估計是怕激怒我。
“弄明白了又怎麼樣?好,現在弄明白了,我問你到底想怎麼樣?!”
“我還沒想好……”
我給氣的說不出話來,跌進椅子裡扶著額頭看他,真是慣壞了他了,成天疼在心窩裡,他反倒給你一刀,那女人就有這麼大魅力讓他兵戈倒向?他怎麼也不想想他吃什麼長大的。
一會兒,見我沒什麼動靜,他居然壯著膽子開始抗議:“那你一直瞞著我,也是不對的呀,萬一她要真是我媽呢……”
“真是又怎麼樣?她餵過你還是養過你?你就這麼稀罕?”
“我是稀罕,不可以嗎?”
我怕的就是你稀罕啊李雁文。什麼東西我都可以給你,可母親就她這一個,我不能取代。你善良你淡漠,所以不介意當年她拋棄你,可我介意,她甚至不熟悉你,怎麼可以把你帶走。
“雁文,你說實話,你到底怎麼打算的?”
“我沒什麼打算。”他脫了鞋子窩在沙發里,想了想,沖我做了個無奈的表情,“我在想我那個妹妹,從來沒見過呢。”
“你不是還有大哥大姐二姐跟小弟麼?一樣的。”說這話我有些慚愧,在李家跟他談親情恐怕只會讓他反感。
幸好他不在意,只是問:“我和笑之對你來說一樣重要嗎?”
我搖頭,莞爾,說:“你這麼覺得?笑之只是我們的弟弟而已。”
他的臉微微泛紅,自然明白我指什麼,他和笑之都是我的弟弟沒錯,不同的是他除了這個,還是我相依為命的愛人。
這個周末他沒有給那女人答覆。我暗地裡找了律師,諮詢這事兒若搬上公堂,我能有多少勝算。陳渙忙著工地上的事,對於這事兒不聞不問,依他的慧眼是否看出了睨端,我不知道,更不在乎。
國慶那幾天,被雁文拉著到處逛寺廟,梁祝公園也去了。他拜的特別虔誠,我說你一個醫大的高才生這麼迷信,不怕別人笑話啊,他一本正經說這不是迷信,這是祝福。
我有些惆悵,他的心臟難道真的無計可施了麼,總不能靠祝福活下去。
回杭州時,他的包里裝滿了藥丸子,他一再保證會定時去醫院檢查,稍有不適立馬打電話回家。路上短短一個多小時,他又在車裡睡著了。
整個秋天過的安逸,不只不覺入了冬。寧波是港口城市,並不像北方那般冰雪交加,但冷起來還是讓人受不了。雁文每星期都回來,他怕熱怕冷,冬天裡恨不能冬眠。有一回才到星期三,非要回來不可,夜裡窩在我懷中滿足的嘆息,清早連毯子一塊兒抱他上車趕回學校,匆匆忙忙。幸好沒多久便放寒假了。一回家就睡的昏天黑地。
第三天我下班回家,他已經做好了晚飯。他說他考慮清楚了要回紹興。隔了一個秋天,我以為這事兒他不會再提起,我懷疑他睡昏了頭。
我說:“不行。”
他皺眉:“你說只要我願意……”
“那是幾個月前。現在不行。”甭說現在,就是幾個月前,那也是哄他的。
“為什麼?”
“那你為什麼要去紹興?”
“那是我家……”
“這兒就不是你家了?紹興是你家,那早些年怎麼沒聽你提起呢?”
他聽出我話里的嘲諷,不說話了,乾脆連飯也不吃了,甩門回了房間。我沒理會他的孩子脾氣,吃晚飯開電腦往倫敦方面發郵件,查詢一些資料,為他的心臟。忙到十點多,想起他還沒吃飯,端了粥去敲他門,半天,裡頭悶悶的回了一句:“睡著了。”
“要不要起來吃消夜?”
門打開了,他看也不看我,接過粥又要關門,我擋住了,觀察他的臉色,問:“還生氣啊?”
他不回答,試了一下抵不過我的力氣,索性放棄了關門,房間裡暖氣開的很足,書桌上散亂地放了一些書,打開的一本,用鋼筆卡著,是關於心血管系統疾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