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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在牽強。
鍾靈作為檢察員的出庭意見是周雲坤的行為構成受賄罪,建議二審法院依法改判。
當周雲坤的最後陳述結束,賈庭長敲響法槌宣布閉庭。趁著鄭抒去跟書記員拷貝庭審筆錄的空檔,趙悅走過去跟鍾靈打招呼,道:“你們這是鐵了心要我們給他定罪啊。”
鍾靈正在收拾東西,頭也不抬,“如果二審結果還是無罪,我們只能抗訴到底。”
趙悅輕聲道:“我當然不想你對我失望。”
鍾靈抬頭看他,似乎對他的話很不滿,“無論你們最後作出怎樣的判決,都不該是出於個人感情的結果。”
趙悅笑道:“你放心,那是一定的。”又道,“過幾天我會把這個案子提交審委會討論,你作為這個案子的負責人,到時候務必要來列席。”
鍾靈點點頭,“好。”
趙悅又盯著鍾靈看了一會兒,不知不覺又把目光落在了他胸前的檢徽上,鍾靈記起第一次庭審結束後趙悅的曖昧舉動,連忙伸手捂住了檢徽,警惕地看著趙悅,“你別亂來。”
趙悅又無奈又好笑,“這算什麼,防火防盜防趙悅嗎。”
“你自己明白就好。”
鍾靈雖然護住了檢徽,但趙悅這回改對他的領帶下手,把他的領帶從外套里抽了出來,揪著領帶把鍾靈拉向自己,在他耳邊道:“鍾檢察官,你猜你還能再堅持多久,嗯?”
鄭抒這時候走了回來,看著二人問:“你們在說什麼悄悄話啊?”
鍾靈低頭不語,趙悅一邊笑著一邊將鍾靈的領帶給他整整齊齊塞回去,道:“我們在討論剛才的案子,旁聽的人還沒走乾淨,千萬不能讓外人聽到了。”
“哦。”鄭抒點點頭,又問,“那你們還要接著討論嗎?”
“不用了。”趙悅拍了拍鍾靈的肩膀,“我剛向鍾靈提了個問題,不過他大概還不能馬上就告訴我結果。”
鍾靈並不理他,收拾好了東西對鄭抒道:“我們回去吧。”低著頭就要離開席位,鄭抒跟趙悅揮揮手告別,趕緊跟在鍾靈後面走了出去。
趙悅站在原地,從鍾靈身後看到他通紅的耳朵,笑而不語。
作者有話要說:
【
☆、第二十五章
趙悅花了幾天把審理報告寫完,照例先在合議庭內討論,合議庭的另兩位成員分別是賈庭長和他的老搭檔老高,二人先前就已經對案情有所了解,也一同參加了庭審,待二人都看過了審理報告,趙悅闡述自己的意見:“周雲坤身為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之便為霍翔謀取利益後,又以借的名義向霍翔索取35萬元,其行為已構成受賄罪,受賄數額特別巨大,量刑範圍應在十年以上。”
賈庭長不滿道:“這個周雲坤,認罪之後又翻供,想想也知道是他的辯護人教了他一套新的說辭,這些個老訟棍最會鑽法律的空子了。”
老高道:“偏偏第一次訊問的同步錄音錄像調不出來,他非說自己受到變相逼供,可受了一次變相逼供,能做出四次有罪供述來?”
趙悅道:“依照常理是不可能,可是他的辯解也找不到有力的證據來反駁,這一點還是只能依靠自由心證。”趙悅頓了頓,又道,“這個案子最關鍵的焦點就是周雲坤收受的35萬元究竟是借款還是賄金。”
“首先,這筆錢沒有任何書面借款手續。其次,依照最高法《全國法院審理經濟犯罪案件工作座談會議紀要》里關於受賄罪的第六條,在以借款為名索取或者非法收受財物行為的認定中,還應當根據其他綜合因素判定,比如有無正當合理的借款理由,款項的去向,雙方平時關係如何、有無經濟往來,出借方是否要求國家工作人員利用職務上的便利為其謀取利益,借款後是否有歸還的意思表示及行為,未歸還的原因等等。”
“結合案情,周雲坤為霍剛謀取利益在先,通過調取二人的銀行帳戶轉帳記錄,之前二人從未有過經濟上的往來,表兄弟也只是名義上的關係。周雲坤在收受這35萬元之前就已經將新房預付款付清,並且此時周雲坤存款仍然十分充裕,在收受35萬元之後甚至新購買了一輛汽車,借錢買房的理由不能成立。周雲坤在案發前始終沒有還款的意思表示及行為,而周雲坤提出其數十萬元存款要留給父母養老的意見,並無相關證據證實。綜合以上理由,我認為周雲坤受賄罪名成立。”
老高聽完後贊同:“我同意你的意見。”
賈庭長卻沒有立刻發表意見,只道:“我看過這個案子的副卷,一審法院十三名審委委員里,持兩種意見的人數非常接近。”
趙悅答道:“對,只相差一個人。”
“但是明眼人都能得看出來,周雲坤收受這35萬元確實應該屬於受賄行為。”
趙悅不明白賈庭長的意思,看著他等待他的下文。
賈庭長難得正經笑了一次,道:“趙悅,你知道的,一個普通刑事案件的辦案流程,警察負責偵查,檢察官負責起訴,而當嫌疑人走上法庭後,是由法官來判定要不要剝奪他們的自由,甚至要不要剝奪他們的生命。”
趙悅點點頭,表情透出些凝重,“所以我們的每一個判決都必須慎之又慎。”
“在辦案過程中,警察也許會抓錯人,檢察官也許會用錯起訴罪名,但這都還沒有進行到最後的階段,最後是由法官一錘定音,給整個案件作出判決,畫上句號。我們在作出判決的時候,有可能延續了先前的錯誤,也有可能對錯誤予以糾正,依照辦案質量終身負責制,一旦出現冤案錯案,那麼辦案人員一生都難逃其責,而站在辦案流程最後階段的法官,我們的判決不單只決定了嫌疑人的命運,同樣也影響著其他辦案人員的命運。”
賈庭長笑了笑,繼續說道:“權力越大,責任越大,慎重有時候會催生恐懼,而恐懼又常常會加劇懦弱。趙悅,你還年輕,但那些審委委員們卻不一樣。”
趙悅沉默著,他已經預見了賈庭長接下來要說的話。
“剛才我說那些老訟棍最會鑽法律的空子,但只要法律的空子還存在,那麼就永遠有人會鑽。受到一次變相逼供後作出四次有罪供述的可能性有多大,存款充裕但仍然向別人借錢的可能性又有多大,沒有人能說清,但這種可能性絕對不會是零。這個案子間接證據非常充分,但最關鍵的兩個地方,卻只能依靠自由心證。自由心證的風險很大,它需要大量的經驗作為基礎,但更重要的,是法官的理性和良心。有些人並不缺少這些,但他們卻不一定會願意冒這樣的風險。”
趙悅捏緊了手中的審理報告,半低著頭,道:“我明白。”
賈庭長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問:“覺得很失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