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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的鏡子裡映出一張氣色不佳的臉,她有點憔悴,整個人無精打采的。
她洗完臉,拍上護膚品,又用氣墊霜補了淡淡的一層,隨即抹上潤唇膏,鏡子裡的人終於看著紅潤點了。
……
等夏天晴來到辦公大樓,已經是半個多小時以後的事了。
正值周末,這裡的人很少,零零星星的,大部分除了來這裡加班,就是來消磨時光。
公共影院門口有不少情侶在排隊,自助餐區也都是出雙入對。
夏天晴走進共享辦公區,順著上次的路線來到最裡面的獨立租位,還沒走近就看到玻璃屋裡坐著一道頎長的身影。
玻璃屋採光很好,陽光從外面的落地窗透進去,落在他的肩上、背上,他的臉背著光,半張面容藏在陰影中,那五官顯得越發深邃。
許是感應到有人看他,江堰抬起眼皮,朝這邊看來。
對上夏天晴的目光,他的眼裡霎時間流出異樣的神采。
夏天晴吸了口氣,拿著筆記本和包進了玻璃屋,關上門,問:「你在看什麼?」
江堰面前也支著一台筆記本,他勾著唇,將筆記本轉向夏天晴,她剛坐下,便看到屏幕上的設計草圖。
江堰單手撐著頭,不答反問:「這個設計感如何,符合陸明洋的要求麼?」
夏天晴一怔,先是詫異他這麼快就出了設計,進而又想到,哦,這也不奇怪,中國的城市建築本就大同小異,反正天下戶型一大抄,前人做了那麼多「雷同」的圖紙,隨便拿幾個過來,改改陽台,衛生間換個位置也就是了,國內主流又不比西班牙的不和諧建築群,太過有創意或是出格的東西反而不容易被接受。
夏天晴不動聲色,想著隨便看兩眼,提幾個意見就可以回家了。
誰知當她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不是他用軟體畫的設計圖,而是手繪圖掃描到電腦里的。
這一整套設計圖里藏著許多巧思,大框架上不難看出前身的前衛狂放,有些筆觸十分有力,但後來有修改過,往裡收得含蓄些,在小細節上也有精緻之處,改動頗多,每一筆似乎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按理說,建築師是藝術生,或多或少要有一些美術功底,國外很多建築大師手繪出來的設計圖,不僅是「設計」,甚至可以說是藝術。
在國內,越來越多的建築變成了畫圖工,有一些只會用軟體,一手繪就殘,還動不動就強調自己設計的這是「藝術」。
江堰是在巴塞隆納游過學的,但他的資歷並不夠,投簡歷過去的時候便附上了手繪圖稿,那邊的老師很喜歡,這才破格收了。
夏天晴記得很清楚,他們第一次一起去聖家堂時,地下一層展覽著現今保存下來的所有高迪關於聖家堂的手繪設計圖稿,從外部到內部,連彎矩圖、力矩圖那些都是手繪。
除了那些圖,還有工匠們在一層的封閉玻璃屋裡做道具模型。
江堰看的很入迷,拉著她在那裡消磨了一下午。
她學的結構雖然是理工科,可是因為江堰的關係,又因為那時在巴塞隆納,整日看著街上的不和諧建築群,她在耳濡目染之下,也感染了不少藝術氣息。
從哥德式,到巴洛克風,到伊/斯/蘭風,建築大師從里卡多,到高迪,再到聖地亞哥,西班牙的確是建築生的夢幻之鄉。
藝術,不管是美術、建築、雕塑或是其他,根本就沒有固定的審美標準,也不需要照本宣科的品評,只需要通過感官,用心去感受。
往事在腦海中翻轉著。
直到夏天晴看完全部圖稿,她在最後一張圖的落款上看到一個日期。
夏天晴抿著唇笑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向江堰時,說:「我倒差點忘了,你的手繪圖一向很強。」
然後她又指著那個日期。
「時間是兩年前,那時候咱們應該在巴塞隆納,這是你當時的作品,最近又修改過?」
江堰依然維持著撐頭的姿勢,懶懶的眨了下眼,說:「熬了個通宵。陸明洋說,他想要一個有點後現代風,又不能太誇張的,最好是能和國內接接地氣。我想的很仔細,才改出這一版。」
夏天晴有些驚訝,問:「你捨得麼?」
江堰:「有什麼捨不得的。」
夏天晴:「這套設計藝術感很強,拿到歷城來做商業樓盤,也不知道項目前景如何就貿然投入,萬一打水漂了……你也知道,不是所有項目都能如期完成的,有爛尾的,有突然終止的,建築師付出心血也可能是白忙一場,一分回報都拿不到。」
江堰瞅著她,眼裡流露出好笑:「這可是你男朋友的項目,你就不能盼點好?」
夏天晴一噎:「我只是希望你能先做好最壞的打算,別抱太大希望,你一上來就拿出壓箱底,要是將來結果不如預期,豈不是很失望?」
江堰沒說話,看她的眼神卻越發微妙。
夏天晴嘆了口氣,繼續解釋道:「而且這才剛開完第一次會,你這麼快就做好設計,要是就這樣發給甲方看,他們只會看輕你,覺得這套圖是你拿別人的改一改就交了——既然你出圖這麼快,又這麼容易,那好,就給你提一堆的意見,讓你拿回去修,甚至是推翻。鬧到最後,可能連畫一條線都要問過他們,根本吃不准他們要什麼,只能一遍一遍的試水,看他們不要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