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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以後,這兩年間所有『宇青』的項目協議,都要過一遍我的手。我的要求很簡單,有些事我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比如造價,我可以放寬,但有一條必須加進去,就是這裡——『固定價』。」
夏天晴仔細看了一遍條款,問:「固定價的意思,就是不再產生後續追加的工程款?」
江堰:「嗯,這一塊有明確的法律規定,一旦雙方當事人約定按照『固定價』來結算工程價款,一方當事人請求對建設工程造價進行鑑定,後續再追加工程款,法律上不予支持。」
夏天晴:「這樣一來,就不存在施工方追加工程款的問題了?那你小舅舅能摳的油水不就少了。」
江堰冷笑:「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他可以從一開始就抬高工程款,也可以在偷工減料上再惡劣一點,總之能摳多少是多少。」
夏天晴隔了一會兒才說:「這些事,既然你們都知道,怎麼還能一直放任,是你媽那裡對他太寬容了?」
江堰落下眉眼,淡淡道:「我媽和兩個舅舅感情深厚,爺爺奶奶去的早,我媽又當姐姐又當娘,兩個舅舅從小對她就貼心,比我這個當兒子的還『孝順』。而且我奶奶臨終前,特意囑咐我媽,一定要對兩個弟弟好。總之,這裡面有很多親情的羈絆,要讓她痛下決心,把他們倆的惡根拔除,她下不去這個手。」
「而且這種事一旦查起來,就只能走內部調查,不能張揚。而內部調查也不能太過正式,還是要低調進行。可這種事一旦低調,就會處處掣肘,明查變成暗訪,收集證據難度太大,無論是建材方還是造價鑑定那邊,他們肯定都是這個利益團體中的一員,又怎麼會把證據拿出來交給外人,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呢?」
夏天晴仔細想了一下,的確如此,這問題雖然很明顯,但是缺乏證據,就算看得明白又如何,真的掰扯起來,人家就問你一句「你有證據嗎」,江堰就沒話說了。
顯然,橫在江堰面前的有三大難題,一是親情,二是調查需低調,三是證據收集困難,而這三大難題還擰成了一股繩,難度就加倍了。
夏天晴嘆了口氣,問:「那你二舅那邊呢,又是什麼么蛾子?」
江堰嗤笑一聲,轉而拿出另外一份材料,遞給夏天晴,說:「他走的路線比較清新。因為他最早就是負責招標這一塊,所以後來當了項目負責人,也是在這裡做文章。」
夏天晴:「招標這塊我不太懂。」
江堰:「其實就一個基本原則,價低者得。當然,這個價低者也不能低的太過分,不能低於成本價。就好比說,這裡有一個項目,有三個競標者,競標報價分別低於基準價2.81%、4.78%和6.93%,而且三家的業績標準都相當,那麼按照正常的招標標準,應該是選擇6.93%的那家。」
夏天晴點頭:「照你這麼說,應該是。」
江堰卻笑了:「但我二舅偏偏喜歡選最高的那個,這裡外里可是差了好幾個百分點。」
夏天晴提出質疑:「可是這樣做太明顯了,招標價你們內部都知道,他偏偏要選高的,就沒有人提出質疑?」
江堰:「當然有人提,但是每一次,我二舅總能找出合理的解釋,比如那些競價低的,他會說他們業績有水分,資質有問題,或是過去發生過轉包的事,為保萬全,寧可多花一點錢,也不想冒險給這樣不靠譜的公司。當然,他也不是光靠嘴說,他還真的會去收集資料,白紙黑字的放在你面前。這樣的文件一旦拿出來,誰看了心裡就會犯嘀咕,就算懷疑是我二舅偽造的也沒有證據,同時還會想,萬一有三分真呢,最後也只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江堰轉而道:「當然,我說的這些還只是他們玩的其中兩項,還有黑白合同,勾連建材商,明知道承包方要轉包,還是給他們開綠燈,等等。要是把這些事搜集起來,能寫一本攻略書了。」
夏天晴實在想不到這裡面能玩出這麼多花樣,神情凝重,好一會兒說不上話。
她也明白,是人都貪的道理,商人都是無利不起早的,這是本能。
只是貪到這份上,還是挖自家的根基,除了卑鄙、無恥之外,她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詞。
直到江堰評價道:「如果說歷城最大的兩條蛀蟲是孫構和紀懷德,那麼江城就屬我那兩個舅舅了。他們在那邊的名聲和孫構、紀懷德也差不多,大家都是當面奉承背後罵。」
江堰邊說邊將文件扔在桌上,雙手擱在腦後,靠著椅背舒展雙腿,同時嘆道:「要想清理門戶,可是難嘍!」
夏天晴許久沒有說話,只是看著手裡的文件,回想著江堰梳理的線索。
江堰起身去煮咖啡時,她隨手拿出一張白紙,在上面把幾個重點寫下來,還用顏色筆做了記號。
等江堰將煮好的咖啡端過來,耷眼一看,問:「這是什麼?」
夏天晴快速寫完最後幾個字,說:「你看,這些是你剛才說的問題,這幾條是你要解決的,這幾條是他們慣用的伎倆,還有這幾條,是你那兩個舅舅和孫構、紀懷德的相似之處……這樣總結下來,我倒是覺得挺有趣的。」
江堰認真的順著她的筆記看了一圈,不由得揚了揚眉,還把椅子拉過來,挨著她坐下,說:「你繼續講你的」
夏天晴淺笑一下,說:「你面臨的第一個問題是親情,但現在不在江城,而在歷城,你媽就算再心疼弟弟,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再說,現在過來的是那兩個主管,天高皇帝遠,要收拾他們正是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