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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裡,他頓了頓,輕輕嘆息了一聲,“爺爺,長江後浪推前浪,每個時代的人有每個時代的活法,您為雲若付出了多少,我們都看在眼裡,我不評判您活得對不對,畢竟奶奶已經走了,就算說得再說也都無濟於事了。”
“況且您年事已高,我不想因為那些無關緊要又亂七八糟的事情,讓您無法安度晚年,讓紀家分崩離析,讓奶奶在九泉之下不能瞑目。”
說著,他伸手指了指公寓門口的方向,“所以,您有什麼埋怨的話,就去奶奶的墓碑前說吧,她看到你去,一定會開心的!”
周蘭清已經走了五年了,這五年來,紀東河去祭拜她的次數,用兩根手指就能數過來,他對奶奶好像沒有任何的愧疚。
或者是他對奶奶有愧疚,但被他藏在了心裡,總之他沒看出來他有任何的愧疚。
之後的生活,還是奶奶活著時候的樣子。
種花喝茶曬太陽,有的時候還約三五個退居二線的老友釣魚下棋,日子過得有滋有味。
可奶奶呢?
奶奶早已經被火化成了灰燼,躺在冰冷的棺木里,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等著盼著,盼著他能回頭,哪怕只是去她的墓碑前看一眼,跟她說說話,聊聊最近的生活。
可沒有,什麼都沒有。
紀東河依然過著情趣橫溢的生活,或許只有在某個雨夜的凌晨,偶爾想起這個為了他付出一生的女人,但也僅僅是想起,很快就又拋在了腦後。
如果說這個世界真的有不公平這三個字存在,那麼老天爺對周蘭清,是真的不公平。
紀雲深隱晦卻又不客氣的逐客令,讓紀東河的憤怒達到了沸點,“紀雲深,你什麼意思?是責怪我的意思嗎?”
“我來問你,你奶奶的死是我造成的嗎?我供她吃供她喝供她穿,給了她最名正言順的身份,給了她金錢名利地位,這幾乎已經是我能力範圍內,能給她的一切了,到頭來你還要來責怪我嗎?”
紀雲深幽暗的眸子像是深不見底的海,卻又藏著無數的波濤洶湧,好像下一秒,就要把他吞噬在那股致命的浪潮里,讓他的呼吸沒來由的一頓,甚至有那麼幾秒鐘,已經不能呼吸了。
紀東河閉上眼睛緩了幾秒鐘,才繼續說道,“如果要選出一個人責怪,那你為什麼不來責怪責怪坐在你身邊的這個女人?問問她為什麼在不了解一個哮喘病人的病史的時候,就隨意的給別人注射糖皮質激素?”
“問問她這幾年,有沒有過不安愧疚,甚至是難過?問問她把整個紀家攪的天翻地覆,把所有人的關係弄得支離破碎,是不是很得意,是不是做夢都會笑醒……”
喬漫在聽到紀東河這字字珠璣的埋怨時,心口立刻就像被一隻大手給密不透風的攥緊了一樣,並且隨著他後面吐出來的話,而攥得越來越緊,最後甚至已經開始出現了呼吸困難的症狀。
紀雲深當然感覺到了喬漫身體的緊繃,和越來越急促的呼吸聲,本來只是微微皺起的眉頭,變得緊蹙,在紀東河的話還沒有說完時,就沉著聲音打斷了他的質問,“夠了,爺爺……”
他緩緩的站起身,與紀東河隔著半米的距離對視,“漫漫她只是出於救人的本能,以奶奶當天的症狀判斷,如果不緊急施救,很有可能會在救護車沒有趕到紀宅時就撒手人寰,我想你的心裡應該也很清楚,這件事情,根本怪不到她的頭上。”
“還有爺爺,最近我經常夢見奶奶,夢見她在哭,夢見她說想你,如果你有時間就去看看她,給她上柱香,不要總是操心這些跟你已經沒有任何關係的事情,既然我已經是紀家的主宰,紀家的榮辱興衰本來就應該我來做決定……”
紀雲深的雙手漫不經心的插入家居服的褲袋裡,在停頓了幾秒後,緊接著又說道,“最後我還想說一句,爺爺,奶奶她想要的從來都不是你給的名正言順的正室身份,更不是你用你力所能及給她的金錢名利地位,她想要的只不過是你的愛,一個丈夫對妻子的愛。”
“我從小就成長在您和奶奶故意營造出的虛情假意的環境中,不管是父子之間,還是夫妻之間,我已經受夠了那種虛情假意,想要活的真實一點,爺爺,我也希望您能真實一點……”
紀東河的臉色已經變得比碳墨還黑,根本沒聽完他後面的長篇大論,伸手就揮過來一拐杖,隨後重重的落在了他瘦削的肩胛上,坐在沙發上的喬漫甚至清晰的聽到了骨頭髮出悶響的聲音,可以想像紀東河到底用了多大的力量。
紀雲深本來能躲開,但他沒閃沒躲,就那麼生生的挨下了紀東河的一拐杖,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
紀東河憋悶在胸口的怒意,並沒有因為紀雲深的沒閃沒躲而有半分的消失,反而憋悶的更加厲害,他緊接著又揮過來一拐杖,這次落在了紀雲深的腰側,打得他連連倒退了幾步。
喬漫再也坐不住,在紀東河馬上又要再揮過來一拐杖的時候,擋在了紀雲深的面前,“紀老先生,請問他有哪句話說錯了嗎?”
紀雲深在她衝過來擋在他身前的那一刻,就把她拉扯開,躲過了紀東河揮過來的那拐杖,但由於他身體上都是錐心刺骨密不透風的疼痛,很輕易的就被女人甩開了。
她往前走了兩步,不偏不倚的對上紀東河的視線,整個人帶著成熟的沉穩,和憤怒的慨然,“既然紀雲深有些話不方便直接說出來,那我就替他說好了。”
“奶奶她這一輩子,為了您為了整個紀家忍辱負重,踽踽獨行,可您呢?您站在權力的頂峰呼風喚雨,大肆征伐,輕易的就背棄了你們幾十年的夫妻感情,在婚姻內愛上了別的女人。”
“她有那麼嚴重的哮喘病,您為什麼沒有多抽空陪陪她,哪怕只是牽著她的手曬一次太陽,哪怕只是對她說一句,你辛苦了。
“您沒有,您什麼都沒有做過,您只想著讓身邊所有的人付出,卻沒想過讓別人付出的前提,是自己先付出。”
紀東河隔著鏡片,看向對面年輕美麗的女人,剛剛她張開雙臂站在紀雲深的前面,帶著一些破釜沉舟的氣勢,和破罐子破摔的凜然,和年輕時候的周蘭清很像。
難怪周蘭清在明知道他討厭喬漫的情況下,卻總是冒著他可能會發火的危險,要在他面前夸上她幾句。
說她愛憎分明,說她識大體但也護短,說她很適合紀雲深,說她很愛紀雲深等等……
太多了,多到他一時之間已經想不起來,也已經數不清了。
以前他從來沒有覺得喬漫有什麼優點,但在這一秒,他卻不得不同意周蘭清說過的那些話,她確實愛憎分明,識大體但也護短,尤其是她很適合紀雲深的那句。
豪門裡的感情,本來就是鏡中花水中月。
紀雲深想要真實的感情,而喬漫能夠給他想要的真實感情,那麼是不是就說明他們已經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無論他用什麼方法和手段都拆不開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