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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一出,不只張守輝,我首先愣住了,動作都僵了僵,受到的震盪真是太大了,完全失去反應,剛剛的氣勢一下子被打消,只剩下「震驚」二字。老天,我聽見了什麽?!如果不是我幻聽,那鄭耀揚的確講了「結婚」兩個字,他在搞什麽。
「哈哈……」張守輝大笑起來,帶著怨毒的頹喪和挫敗,「好外孫啊,好啊,竟然能講出這樣一個世紀笑話來侮辱我這老頭子!」
「不是笑話,我認真的,這輩子最認真的一次。」下一句卻是對我說的,「陳碩,你說呢?」
「嗯?」我有點兒懵了,「什麽──」
「結婚。」
「夠了!」張守輝大力拍了拍沙發靠椅,發出沈重的砰砰聲,「你們繼續胡鬧去吧,我不管了,從此不管了!你們要去墮落、甘心遭人唾棄,我決不再插手,好自為之吧!」他踏著厚重的腳步離場,像是真的失望透頂了。
鄭耀揚在沙發上坐下來,隨手拉了我一把,我也在他旁邊坐下,深深地呼了口氣。過許久,鄭耀揚輕問:「陳碩,你想過我們的將來麽?」
「將來?」
「我們的關係可以更進一步,比如──結婚。」
我站起來:「我沒想過。」
「你怕?」
「這有意義麽?」
「你覺得沒有意義?」
「我只是覺得沒有這個必要。」我復又坐下,把頭埋入掌心,「我根本不在乎別人的眼光了,如果以前還有一些在乎,現在卻真正是不在乎了。但是結婚,沒有人會承認的,只會給你圖增麻煩而已,我跟你不是靠一紙協議維繫的,就算在國外,我們這樣也並不真正被重視和認可,所以何必多此一舉。」
「全世界反對又如何?誰都看不懂又如何?的確,沒什麽必要,也許是我……」他伸出手握住我的手掌,「也許是我自己在猶疑,不知道手頭擁有的到底是些什麽,那不是實物,很難控制你知道嗎?我怕抓不住。」
「抓不住我麽?」我低低地笑了,「鄭耀揚,你這人還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
「嘖!」他有點兒氣惱地拍了一下座墊,很有點無奈,「跟你一正經你就繞我。」
「有麽?」我還是笑。
我揉了揉太陽穴:「我跟你那情形──就好像跟全世界人犯沖似的。」
「呵,累啦?還是要投降?」他輕聲調侃我。
「回回跟人拼命,到處是埋伏,誰都有興趣在我們之間卡一個位,也太費勁了點兒。」
「我讓你覺得費勁?之前怎麽沒看出來?」
這家夥!我手肘迅速掃過去,他溜得倒快,居然沒砸到他:「別怪我欺侮殘疾人。餓了,先去吃飯。」說著就走,還真把我撩一邊了。
其實,近階段的藥療理療都很順利,頂級的醫師和護理師在旁精心會診,眼前已經不是全黑,偶有些模糊的光亮。
為了能讓我即使行動不便,嘴上仍能占優勢,派孫律師同行──鄭耀揚的私人代理律師,在出發前與我詳細作了一番分解。
「別太躁,他們雖然已經答應合作,但並不代表他們不會給你出難題。」鄭耀揚親自開車送我們去機場,路上還忍不住提醒。
「不用擔心,我有分寸。」
直至進到候機廳,鄭耀揚突然把我的右手拉過去,我一驚,這男人大庭廣眾又想幹嘛?他的手勁很大,沒允許我掙開,然後我感覺到掌心觸到一個冰涼的東西。
「搞什麽呢你?」我輕嚷。
鄭耀揚將那環狀的東西套入我的無名指,一剎那,我有點兒明白了。
他在耳朵說道:「陳碩,我這輩子跟你耗定了。」
「誰說要跟你耗了?」
「你不跟我耗也行,但不許找別人。」
「服了你。」我若無其事地站起來,「要登機了。」
「孫律師,陳碩就交給你了。」
「鄭先生。您儘管放心。」
我拍一下鄭耀揚的肩膀:「別羅嗦了,走了。」
「戒指別除下來。」
「這對我不利,魅力值會降低。」
他低笑出聲,上來擁抱我:「你現在可不是單身,記住。」
「還真有點兒不習慣。」我推開他,輕笑,「某人記得提醒自己就好了。」
直航照例是坐得脖頸僵直,GT的小分隊不只有接機準時,連行動也很奏效,凡事都有方案計劃,費斯特家步步為營,應付得也不輕鬆。
我與莉蒂亞終於碰面,她讓我撫摸她的臉。
「我胖了許多。」她的笑聲很柔和。
「相信我,你還是很美。」
她靠進我懷裡:「你的眼睛聽說在康復當中。」
「是的。」
「孩子在育嬰房,你還沒看過她吧?」
「我想看她,當然。我看過她之後,你真的會允許我把她帶走麽?」我摸著她柔軟的頭髮,「你真的允許?我只是不想你再難過,我為你做的太少了。」
「別無選擇,我別無選擇。」她的聲音對我來說,充滿傷感的殺傷力,「她跟著你生活會更好,在這個家族,她的身份只是一個私生子,在你的身邊,她卻可以成為掌上明珠。而莉蒂亞。費斯特,她有作為家族成員的可悲的責任和義務,即使孩子是她的心臟是她的血,但仍然不得不讓她遠離……」她抬頭吻了吻我的臉,「我愛孩子,我愛她,我也愛你,我說過不是因為愛而誕生的生命沒有意義,這一次,我並沒有毀約,我生下孩子是為了愛……」
我不能不為之動容:「莉蒂亞,你擁有我的愛,永遠,你做到了。」
無論何時都支持到底的莉蒂亞那一刻哭倒在我的懷裡。
像是達成了某項協議,像是取得了一份共識,雙方心照不宣,不久之後,我拿到了撫養權和監護權,蘭迪默與達莫在調解期均未露面,是不想參與還是故意放水不得而知。只能說,最終是嬰兒勝,她勝了我們所有人。
那是聖誕節期間,雪很厚,整一季我都待在曼哈頓,孩子因為早產的緣故,需要特別護理,孩子足歲後才能帶回香港,我也暫在當地享受最先進的治療。
三個月後的某個午後,摸著手指上的銀白色指環,看著窗外飄散而下的雪花,我半躺在沙發里喝著現磨的熱咖啡。眼睛復原得比預期的要快,雖不能再達到以往的好視力,但已經可以視物。
很奇怪,與鄭耀揚聯絡得並不頻繁,有時候甚至一星期也只通了一次電話,宙風渡過了難關,經營已全面步入正軌。
看著指環內刻著的兩個名字我發了會兒呆,我跟鄭耀揚的相識雖然不被祝福,但似乎有一隻命運的手推著我們,將他與我狠狠地撞到一塊去,即使途中被整得遍體鱗傷,即使我們之間始終保留著屬於自己的嚴密的網,那網線捅不穿卻絲絲相纏,帶著尖銳的痛感和快感,就像──做愛,我們仍然站在一起,並未被任何隔絕打斷。
算是種勝利麽?我不知道。我的心還在飄,但飄得不再像以前那麽無邊際,有個支點。鄭耀揚也是,他並不習慣為誰停留,但現在,他至少會說自己不是單身,那也是一項進步。
經過這一切,如果還有重新選擇的機會,我還是會選他,因為沒有可能再遇上比鄭耀揚更精彩的對手了。
門鈴響起來,我沒有理,對方鍥而不捨,我只好拖著腳步走過去。門一拉開,那人將行李袋隨手一仍,伸長手臂將我攬過去,那力量、那氣息、那眼神、那霸道的柔韌的唇舌如此熟悉驚心,攻得我措手不及。
好不容易才結束這個令人窒息的深吻,他粗喘著笑:「這些日子,都懶出蟲來了吧你,這麽久才來開門!」
「知道是你,我才不會來開。」我猛地將他壓在門板上邪笑,「我怎麽會懶?我還有力氣收小費呢──」
(上部完)
(下部)
第18章
五年後,香港,皇家音樂學院門口。
熄了引擎,正跟宙風的財務主管通電話,邊聽邊就火起來:「Shit!我就知道那幫韓國佬靠不住,這種出而反而的事我看他們是幹上癮了!你告訴他們,四六開沒得商量,要是他們再廢話,就把那筆單子撤了!媽的,跟我們耍陰的。」
其實這幾年,宙風涉及地產界,成績斐然,後來開始兼營一些外貿生意,但跟那些外貿商合作要夠狡滑,要鬥智鬥勇,處處得防人一手。但由於怕引起商界的一些連鎖反應,所以這一塊始終沒有完全停止不做,但這類鳥槍打不到的麻煩卻也不少,做生意無論誰弱誰強,只要不剋扣利益,大家都可以商量,可這筆上,韓國方太扣門了,我忍無可忍地下最後通牒。
「陳碩,天太熱,火氣別太盛。」馬莉上副駕駛座,用力甩上車門,微笑地遞上剛買回來的飲料,「這年頭,誰不想趁勢撈一筆,我懷疑那頭也有人想搞貓膩。」
「那他們膽子也太大了點兒!想搽油也要看對手,居然動起宙風的腦筋來。」我罵,順手又把飲料遞還給她,我從來不喝甜味飲料,下車往後車箱取礦泉水。
等重新坐回駕駛座,馬莉已經拿防曬油在抹手臂,她回頭笑:「嘿,這太陽毒的,你還就喜歡開敞蓬吉普,連累我要里三層外三層地塗這玩意兒。」
「女人麻煩是多。」
「說話小心點!女俠我你可開罪不起。」她故意沖我詭異地一笑,「到時候我就在耀揚面前告你一狀,讓他給你減薪。」
「多謝關照。」
陸續有孩子們往外走。
「不過,看在她的份上,我可以暫且高抬貴手──」眼尖的馬莉邊說著邊就衝下車去了,慡朗地笑著抱起前方一個漂亮的粉紅色小東西。
我搖頭,這小鬼一出世便被寵得無法無天,要說這世界還有什麽人可以讓我和鄭耀揚投降的話,那就非這個古靈精怪的小家夥莫屬了。
此刻,被馬莉呵癢逼得無處可逃,直往我這頭奔過來,身上的小提琴已經卸載給馬莉。
「嘿,阿碩,揚揚怎麽不來?他為什麽都不來接我?」
我按按太陽穴,又一次感到頭痛,自從小家夥懂事後,我就開始習慣「解釋」這件事:「他走不開。」
「騙人。」她嘟著嘴,我一把將她抱起扔到車後座,綁好安全帶。
她的馬莉阿姨也坐到後面去了,給蘋果臉頰兩個響吻之後,也加入斥責隊伍:「對,大揚揚真是不守信用,回去修理他。」
「你就不會教她點好的?」我提示她。
馬莉這女人,最沒有是非觀念,孩子有一半受她毒害,不帶壞才奇怪。
她充耳不聞:「寶貝兒,你說阿碩好還是大揚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