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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他對我的答案是不滿意的,我又何嘗滿足了?經歷那麽多,傷害那麽多,擊退那麽多,但那些看不見的障礙仍潛藏著,只不過我跟鄭耀揚都是行動派,一向認為沒有什麽可以阻擋我們。
我本來想說一年、三年、五年或更久,但我說了「三個星期」,因為我和他是男人,我和他特有的相處方式,外人絕對難以想像。可外表再強悍,內心還是會想需索一些奢侈的東西,比如依賴、信任、默契、重視,以前我不在乎這些,是因為不在乎某個人,現在我在乎鄭耀揚的想法,可我們又都沒有把握可以確定對方是否真能與自己一生相系,因為我們同樣野性不羈。
有時我會怕自己這種反常的熱情所帶來的嚴重後果,鄭耀揚也怕自己有朝一日燃到盡以後會做出什麽驚人之舉,我們倚靠對方的能量呼吸運作,也抗拒對方的毀滅性的賜予。
記得之後,我邊喘邊問了一句一想起就覺得相當愚蠢的話:「你難道永遠不結婚?永遠在我這個大男人身邊耗費你的精力和感情?」
他的回答倒也是一絕:「彼此彼此。」
「鄭耀揚,你不是個正常人。」
「說你不會離開我,說。」他不理我,突然執拗起來。
我講給他聽也是講給自己聽:「我不離開你。」
雙方的不確定使我們更加謹慎,所以,走到今天這一步,絕對不是一時興起所致,而是經過兩人的深思熟慮。
「費斯特呢?你不可能不聞不問。」
話題終於轉回來了,我坐起來:「我需要想想。」
「陳碩,你從來不會把‘想’掛在嘴邊,你一向要行動便行動。」
我有些吃驚:「你這話──有什麽涵義?」
「意思很明白,你是孩子的父親,他們無權干涉你的權利。」
「你讓我去爭奪監護權?」
「如果那個莉蒂亞同意與你共同撫養的話,可以。」
我笑著搖頭:「我沒想到你會這麽講。」
「你認為我該不高興?陳碩,看來你還沒有能足夠了解我。」他站起來去倒紅酒,「還有,我還可以幫你找個全世界最狡滑的律師。」
「那費用可不會便宜。」我也不得不笑了,「費斯特家不會善罷甘休。」
「你是說那個蘭迪默?」鄭耀揚停下手中的動作,回過頭來看著我,「你看不出他對自己妹妹非常用感情?別跟他硬碰硬就行,你並沒有處於劣勢。」
我朝他走過去,劫走他的酒杯:「你是讚美費斯特家族處理糾紛比較文明友善?」
「可以這麽說,那小子對你印象不壞。」
「你說誰?你說──蘭迪默?」我大笑,「鄭耀揚,你的幽默感與日俱增。」
「不必糙率地誇獎我,我不過說了實話。」
我來了興致,拉他貼近自己:「你說清楚,你覺得我有幾成勝算?」
「六七成吧。」
「為什麽你這樣肯定?」
「因為沒有幾個人可以忽視你,陳碩,我這是在肯定你。」
我乾笑:「我把那句話原封不動還給你:不必糙率誇獎我。」
第二天,我們去了游泳館。明超讓小朋友組成啦啦隊助威,我換上泳褲,看見鄭耀揚已經在泳池邊做熱身,他一身漂亮的肌肉吸引了外場的女人們,我笑著走上去。
「你曬黑了不少。」鄭耀揚看見我笑道,「技術想必略有提高,可我今天一定要贏你。」
「別低估對手,你現在求饒還來得及。」我跟他調侃。
「為什麽天天來游泳?」
「因為一下水,我就能忘記一切。」兩人站上出發台。
「這一次你記清楚,是我鄭耀揚跟你一塊下去的,你可別忘記我。」他笑著,與我雙雙魚躍而入,開始了四百米的自由式。
耳朵是嘩嘩的水聲,可我沒有聽見孩子們的叫嚷,我伸展著身體,與他齊平快速地前進,等轉身時,我的血沸騰了。幾乎是同時,我們抵達觸摸板──水面上響起一陣陣掌聲。
「誰贏?」他喊過來,游進我的跑道摟住我。
「你贏,成績不錯。」我輕輕擁抱了他一下,以示祝賀。
「有沒有獎勵?」
「有,回去的時候由你來開車。」
「陳碩,你這家夥耍賴功夫倒是越來越好。」他笑著將水潑到我臉上。
我爬上岸,明超像個小大人似地捧著毛巾來給我擦頭髮,章慧走過來遞上飲料:「哇噢,超級運動健將!你們聯合起來,絕對打遍天下無敵手,不枉我特地跑來助興。」她用眼神示意我們看周圍,原來已有一幫子年輕人圈著泳池滿目崇拜議論紛紛。
我往休息區剛走幾步就被鄭耀揚一把扯住,他揚了揚嘴角,目光如炬地投向大後方:「陳碩,看來有人找。」
我一個轉身,就看見四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快步走近。
「這種事情我已經習慣。」我保持風度,站在原地等著那伙人來轟。
突然,為首的那人抬手示意手下在百米處停住,只他一個向我靠近,這人長相像是英國人。他駐足後微微頷首:「陳先生,我代表費斯特家邀請您前去作客。」
這句話似乎是老費家的傳統開場白,不過現在派了個文明人,素質比上回那批打手好多了。「你確定這回的性質不是綁架?」我戲問。
他面色一冷,但仍維持著嚴肅的面部表情,鎮定地說:「絕對沒有這樣的意思,這次是費斯特先生親自邀請您過去,誠意可表。」
英國人,無疑。我點頭,已經知道他們的來意,我也學他咬文嚼字:「我的朋友可否同往?」
「費斯特先生只邀請您一人。」
鄭耀揚這時上前來,一拍我肩膀,篤定地說道:「我隨後就來,到那兒,給我來個電話,三天,我作個安排。」
「好,你可別掉隊。」我哼哼一笑。
「怎麼說得出這種話?弄得好像頭天認識我似的?」他轉身邊走邊用中文說,「昨天不是說好了麼?我給你出錢出人出力。」
「簡直是兩肋插刀啊。」
那外國男人看著我們兩淡定閒談,非常詫異。
「我去穿身衣服,一會直接就跟你們走,該解決的問題還是要解決的,你們在泳館門口等我,放心,跑不了。」
他困惑地看看我,倒也沒攔我,於是就先跟鄭耀揚回更衣室。
正在換上衣,鄭耀揚突然從背後擁住我,把頭擱在我肩上低聲問:「陳碩?」
「想說什麼?」我也維持著這姿勢沒有動。
「要跟你獨處一會兒不被人打擾,怎麼就會這麼困難?你說我們是不是真有點兒沖。」
「有失落感?」我低笑,其實我也想過這問題。
他接了句:「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抬起手臂撫了撫他濕漉漉的頭髮:「喂,那句古話怎麼講的?風蕭蕭兮……」
「你別他媽跟我鬧,就你那點中文水平還好意思現!」他笑罵,「門口那幫小子正磨刀嚯嚯等著逮你回去邀功呢。」
「怕他們對我不利?」
他語調有些降溫:「不怕,是怕你從此認祖歸宗樂不思蜀了。」
「呵,我陳碩在你眼裡就這麼掉分?看好,不會讓你打水漂,等著給我找個好律師吧。」我的確是知道他的意思的,他和我不想失去那些用高昂代價交換來的寶貴東西,不想我們的關係再次落回原點,我們已經開始試著全心信賴對方。
這會兒他放開手,惡狠狠地盯著我:「你要是食言,可別怪我闖進他們老巢去要人!」
「我再要惹毛你,還不把自己烤焦了。」
「焦了更好,越抹得黑越不怕你跑了。」他玩笑似地重重將我推倒在衣柜上,「陳碩,說你愛我,再說一次。」又來這招!
胳膊被制住,胸口貼著冰涼的鐵門,我回頭輕嚷:「你他媽又發什麼神經?」
「陳碩,遇上你,沒病也變有病。」
「損我是不是覺得特別慡?」
他笑了一下,把頭埋進我的頸肩,輕輕啃咬,雙臂圍住我的身體越收越緊,他的嘴唇往上在我的耳根處徘徊,掀起一層不小的浪。
為了防止在游泳館亂了心性,連忙開口阻止他:「這兒是公眾場合,你別太過分。」
「過分?有麼?」他的聲音幾乎低不可聞,熱氣吹入我的耳膜,性感而充滿挑釁,「陳碩,我警告你,不管你人到哪裡,都別妄想跳脫我鄭耀揚的視線,還是那句話:我一直盯著你呢。」
我的嘴角翹起來,笑道:「你可別在我面前充大佬,我不吃這套。」
「陳碩,看來得拿條鏈子把你鎖起來。」
我抬起手肘往後猛擊,他沉沉吸口氣,腳步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我回身指指他:「廢話少說,只要你不食言,我就等著看你怎麼攻入費斯特城牆了。」
「你是第一個我肯花心思對付的人。」他捂住腹部看著我,「還有,你下手再要這麼狠,可別怪我翻臉。」
「我看你就從來沒給過我好臉色看。」我大搖大擺從身邊經過,被他一把拽住。
「我看你是專門來惹我的。」
「所以你在靠近我的時候最好想清楚。」我首次有些無賴地直接搶了他的嘴,他立即大膽地將舌頭纏上來,一來一往間耗費了不少力氣,最終我急喘著推開他,「喂,還得留點兒體力去應付外頭那幫人。」
「你這段日子就有這麼不濟?」
「找茬啊你。」我笑著在他胸口贈一拳。
「原本以為三個星期時間夠擺平你,現在看來遙遙無期。那幫兔崽子什麼時候都不忘來湊上一腳。」他憤憤罵道。
「什麼,三星期就想擺平我?你也太他媽自大狂了你。」我往外走。
「陳碩,費斯特那兒,性子別太沖,免得吃暗虧。」
全世界最沖的人居然教導起別人來,我揚一揚手,跨出更衣室。
那英國佬將我請上一輛八八年產的福特車,司機直接將我們帶到城區的一幢豪華別墅,我想那也是費斯特家的產業之一,除了汽車業,老費斯特還一直很有置業眼光,在全世界均有房地產投資,現在的直接受益人蘭迪默。費斯特居然選在搏擊室接見我,我是不是應該為此而感到榮幸?
他一記右勾拳重擊沙袋,我注意到他沒有戴拳套,看起來殺氣騰騰,似不經意地瞥我一眼說:「沒想到還要與費斯特家糾纏不休吧?」一開口就是不客氣的。
也只是淡淡一笑回應:「我想不應該把現在這種關係稱之為‘糾纏’,我認為應該有更適合的形容,比如──‘宿命’。你不滿意我,我亦不喜歡費斯特家,可是我好像總是要被你請來,一而再再而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