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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傑不知道世上還有此類男人存在,他只在電影裡見過這種可以演「特工」的東方人。
前一晚宿醉,睡過了頭,化妝師莉莉不得不為了遮掉他的黑眼圈而奮戰,剛剛還苦口婆心地勸他。
「拜託你收收心,傑。你不愛帶行動電話,又愛到處走,我們找不到你,會很擔心的。公司給你包裝英倫風,你咧,卻喜歡去夜店,到時候被狗仔隊拍到,上頭還不是找我們的麻煩!」
正說著,冷不丁衝進來這麼位仁兄,就算見慣了大場面,羅傑也不覺驚了驚,造型師阿喬已經尖聲質問:「安妮塔,這到底是什麼人?」
「你別管老子是誰,再給這娘娘腔一分鐘,上車!十一點要是趕不到星暉,我一定讓老頭子炒了你們!我說到做到。」講完,他乾脆地轉身一路走出房間、客廳、過道,重新開車門坐了回去。
安妮塔目瞪口呆地看看外面,又看看臉色鐵青的阿喬和莉莉,作為本港的當紅小生,羅傑幾時被人這樣罵過。
比起外人氣極敗壞的樣子,羅傑看似修養是最佳了,雖然不知道他內心在想什麼。
在場的大概只有安妮塔覺得有些……痛快。
被壓迫慣了的員工,都曾幻想過有朝一日狠狠地罵老闆一次,平時不怎麼好接近的羅傑也算是她的衣食父母,為了飯碗,她不敢表示任何不滿,而這位從天而降、猶如好萊塢性格男的人,居然如此理直氣壯對星暉旗下的明星不敬,真令她嘆為觀止。
所以等再次上車時,安妮塔已經決定原諒這男人的魯莽言行,還朝他微微一點頭,不過那人沒甩她就是了。
令大家意外的是,羅傑不但沒有發作,反倒是真的乖乖站起來預備出發,只是嘴角旁的冷笑有點駭人,用一貫溫和平靜的聲調總結:「今天是遇上瘋子了。」
「錄製可能提前了,傑,我跟阿喬先到演播廳休息區等你。」莉莉不想讓火藥味擴散,拉著阿喬先行去花園取車。
即使極度不情願與對方同車,但當時的形勢也只得將就。然而,車上的未接留言把安妮塔嚇懵了,可公事在身,雙方的氣焰也暫時被壓制。
不過羅傑已經醞釀好,無論車后座上大咧咧癱坐著、毫無教養和悔改之心的男人是誰,他都不該跟他扯上關係。
他的對手也正想著:現在講究有個屁用?早晚得過氣,老頭子手下的人多得是,看那張皮相倒還真值幾個錢,到時候拐這小子過來替自己的公司拍AV,一定大賣。
而安妮塔已陷入自省中:雖然這份工不算好做,但好歹收入不菲,明年還要去進修商科,工作保得住是最好。
三個各懷鬼胎的人就這樣一路沉默著,回到了位於灣仔的星暉集團總部。
避開那些在樓外長期守候的追星族,吉普駛進大樓的專用地下車庫,車子剛停穩,男人已經推開車門,大步流星地往出口通道走去,單手將簡易的行李袋甩在身後,留下一個瀟灑無儔的背影,根本無視安妮塔和偶像羅傑。
男人徑直邁入行政樓,還沒走到專用電梯口,就被保安人員客氣地攔下。
羅傑跟前面那男人的梁子算是結下了,此刻見他進了星暉大樓橫衝直撞,早就打算在大後方冷眼旁觀,等著看這傻瓜觸楣頭。
羅傑戴上墨鏡與安妮塔從旁大搖大擺地經過,對那人視若無睹。
他不信這個野蠻人會有星暉的通行證,這幢大樓上上下下,沒有一個有來歷、身分的人是他沒見過的。
安妮塔聽見保安正盤問:「先生要去幾層?」
「廿四。」
對方頓了一下:「那是──主席和董事局高層專用的樓層,您必須先在總台登記,與秘書確認預約時間,然後持電子准入證才能到達指定樓層,一般人如果沒有特許,不能隨意……」
話沒說完就被不耐煩地截斷,那人微揚起嘴角滿不在乎地反問:「我的准入證丟了,不可以嗎?」
還是一副懶洋洋漫不經心的樣子,但不太友好的視線卻讓人不敢太靠近他。
沒等那保安阻止,他已冷冷轉身往大堂服務台走去,敲了敲接線員的桃木長桌,「告訴你們董事長,我到了。」
「您是──」
「謝嘉豪。」
撥通星暉集團主席的秘書專線詢問,十五秒鐘後,服務台小姐就通知主管打開保管箱,後者滿臉堆笑地向來客遞上直達頂樓的電梯鑰匙:「謝先生,董事長和楊經理已經在樓上等您。」
沒再羅嗦半句,謝嘉豪接過鑰匙再次往電梯走去,保安接到暗示,立即尾隨護送。
見那男人順利消失在電梯門內,連一貫泰山崩於前面不改色的安妮塔也不禁眼睛脫眶,前行中的羅傑猛地收住腳步,折回總台。
照常理,難得見到大明星主動搭訕,本想小小羞澀一下,可一對上羅傑冰封的眼神,接線小姐扮純情的興致立即自動泯滅,職業道德讓她沒有立即透露客人的資訊,只是推說對方有過預約,已獲高層特許接見。
「安妮塔!」羅傑喊住一向寡言務實的新助理,冷著臉說:「再碰到那個傢伙,記得繞道走,我可不想被病毒傳染。」
「噢……知道了。那個……莉莉正在找我們,通告……」鎮定如安妮塔,這時也忍不住頻頻看腕錶。
羅傑在原地靜默片刻,這是他心情不慡的徵兆,不過半分鐘後,他還是果斷地轉身向演播廳的通道走去。助理鬆了口氣。
而那位謝嘉豪惡少已經直升上星暉頂樓,位高權重的市場運營部楊晨禮經理聞訊,早在電梯口笑咪咪地等候老友。
「阿豪,歡迎回來!」
對楊經理熱情的寒暄置若罔聞,忽視那張俊臉上掛著的狐狸般的笑容,象徵性地捶了他的肩膀一記,皮笑肉不笑地答:「廢話少說,老頭子呢?」
「一年前在明尼蘇達州見你扮紳士時,還以為你有長進了,結果仍然這麼沒禮貌。」這位娛樂界身居高位的鐵腕人物頃刻原形畢露,換上一副玩世不恭的表情。
嘉豪沒好氣地罵:「要不是你這不講義氣的傢伙向老頭子泄密,他怎麼可能這麼快抓住我把柄催我回來?」
「喂,你可不要隨便推卸責任哪!下個月是你老妹結婚哎,你這個絕世帥哥不在場的話,婚禮多掃興啊!你也不想謝伯伯沒面子吧?」
「沒面子?他不是一向最怕我回香港給他丟臉的嗎?」
「時過境遷,老人家早就開竅了。」晨禮神秘兮兮地湊近他,「我下面要說的,可是內部機密,我告訴你,你可不准告訴別人噢。」
早已習慣了嘉豪用這種看神經病似的眼神瞟自己,晨禮滿不在乎地繼續爆料:「婚禮不是還有一個多月嘛,謝伯伯這回鐵了要幫你收心。
「他幾乎將全港的能人都納入星暉,準備給你建立備用人才庫,為了向公眾隆重推出你這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星暉集團最年輕董事,謝伯伯賣力點也是情有可原。
「他一定會找些合適的差事給你做,要是你敢不配合……噢對了,你大概沒看過謝伯伯在董事局季會上怎麼發飆的吧?你以後會有機會見識的。」說完,他語重心長地拍拍嘉豪的右肩,「好兄弟,保重。」
「從穿開襠褲的時候我就認識你,可到現在我都弄不清楚,你到底是站在哪派的!」他的口氣充滿惡狠狠的警告。
有人無辜地申明:「我是中立的和平主義者啊。得罪兄弟和得罪長輩,都是違背我善良初衷的嘛!」
「你別背著我搞鬼就行。」
「我哪敢啊──」拖長音調,晨禮指了指前面的大門,搖晃著閃回自己的辦公室。
嘉豪為了不太快誤踩地雷,在原地想了想應急的對策,然後徑直走向那扇久違的雙開檀木漆門。
星暉集團主席,本港娛樂文化產業的領軍人物謝祖鴻,雖然被逆子喚作「老頭子」,但其實四十五歲的他仍是個風度翩翩的中年人,劈波斬浪數十載,唯一的失誤就是在二十歲的時候被一個大姐頭騙上床,並不慎遺落了一枚精子。
這個原本是私生子,後被合法過繼到謝家的長子,明顯有將其生母的不良基因繼承徹底的傾向,最終蛻變成人見人頭大的轉世魔王。
隔了四年才見到兒子,謝祖鴻原本預備好的一通責難隨即化作滿腹酸楚,開口是自己都沒有想到的溫柔:「來了就別急著走了。」
「看一兩個月吧。」謝嘉豪往沙發上一坐,蹺起二郎腿。
「呵,得罪了單幫還是哪個組織的大佬?」
嘉豪點起一根煙,毫無愧疚地答:「第八大道的福州幫。」
「不是告訴你不要惹布魯克林區的那些土霸王嗎?野心別太大,要不是看你平時做事還穩妥,我根本不會讓你留在曼哈頓。你外公失勢了,在黑吃黑的環境下,想要自保談何容易。」
「不要插手我的事。」嘉豪吐出煙圈,拉長了眼線,「我說過,不會給星暉惹麻煩。」
「你以為我在擔心星暉?」
皺起眉揮了揮手,以掩飾片刻的勢弱,嘉豪立即轉移話題:「你真想讓我出席那個笨丫頭的婚禮?」
謝祖鴻這次決定開門見山,否則這小子不知道哪天又會跟他玩失蹤。
「一個月後,你的星暉董事局席位就會生效,你把在東海岸的地下片場掛牌,製片廠轉到星暉名下,現在過了粗製濫造的時代了。」
嘉豪只是輕蔑地扯了扯嘴角,慢悠悠道:「你想退休想瘋啦?」
「你要是真甘心我把家業拱手讓人,也隨你。你那個妹夫可是個絕頂聰明的人,守了嘉慧五年才名正言順,不給你設兩塊絆腳石算是厚道了。」
「你是不是粵語殘片看多了?真以為豪門就必須加些猛料,時不時來點驚悚?話說回來,我當年也不是等了十年,才得以入你謝家大門當少爺麼?」
兩人的對話從無尊卑之分,火星一起,更加肆無忌憚。
謝祖鴻聽了他後一句話,頓時心軟:「你不稀罕留在香港,我又何嘗想幫你掩蓋紐約的爛攤子。」
「互惠互利,嗯?」他很不馴地挑眉。
謝祖鴻突然用難得嚴肅的口吻糾正他:「嘉豪,我不是在同你談生意,你是我兒子。」
「你想我怎麼做,才算是你的孝順兒子?」撳滅菸頭,抱起手看著自己的父親,「你說。」
像是習慣了對方大逆不道的語氣,自動略過那些諷刺的腔調,趁熱打鐵地從辦公桌上拿起一台掌上電腦,放到嘉豪面前的茶几上,怕他反悔似地趕緊道:「剛回來,至少這一個月,你別出紕漏。
「我和晨禮幫你物色了幾位特級助理,你從中挑選一名協助你,要是身邊沒個人幫你盯著,我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