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他心裡清楚,羅傑並不是女人的替代品,因為他們之間沒有共通點,但是,他接受晨禮的提議,找個女人,讓自己確認男人的終極目的,不過是為了慡到,中間的環節能省即省,哪有什麼精力見一個愛一個……
愛,從來不是容易的字眼,更何況是對他謝嘉豪而言,幾乎等同於奢侈品。
但是,羅傑確是不同的,嘉豪承認,自己沒辦法像對待別的情人那樣對待他,有時候連重話都不會輕易出口,唯恐戳破他的高貴清麗。
那麼,認識一個月時間都不到,怎麼會產生如此危險的感情?朋友、情人、床伴,要如何定義才準確?嘉豪自己都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關於羅傑家族的後續報導算是有驚無險,前兩日還以光速傳播至大街小巷,可來勢兇猛,去勢也快,大約是審訊傳出新進展,幫派懷疑羅成吞貨,警方怕他們玩黑吃黑,所以對羅成進行二十四小時嚴密監護,外界很難再從差人那裡得到零星內幕。
包圍在羅傑住處的數支狗仔隊,守了幾天幾夜一無所獲,老大一聲令下,矛頭立即調轉到哪位女星有出入富豪遊艇,哪位玉女在某頒演典禮上穿了費格拉慕或是古慈的新款禮服。
雖餘震未消,但數日的迴避策略已經生效,風波漸漸平息,羅傑暗暗下了一個決定。
那天很意外的,羅傑比嘉豪提前回到公寓。嘉豪進門就看見那個挺拔的身影坐在客廳里看電影樣帶,是陳大導演新作。
嘉豪脫了外套,在他旁邊坐下來,像是隨口道:「你幫羅成請了名律師,所以他沒有再透露你的隱私給記者。」
羅傑並不否定,眼睛仍盯著電視的液晶屏幕:「他申請做警方的污點證人,幫派律師不會再幫他出庭。這個人再不濟,也是我的親大哥,我總不能看他去送死吧,雖然我也不相信他會變好。」
他嘴角噙著一抹苦笑,若無其事地說:「他以前對我說:『因為你,我沒有一天開心過!』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這樣講。」
「你不恨他麼?」嘉豪破天荒的溫柔問道。
「不。」
「從來沒有?」
「沒有。」
「你知不知道,就是你這種無所謂的樣子,讓人很想……攻擊你。」
羅傑終於將目光調整到嘉豪臉上:「我不是無所謂,我只是不能迎合所有人。」
「今天我把你住在我這裡的事告訴楊晨禮了。」
「呃?」羅傑有點吃驚,但隨即又鬆了口氣,「他遲早也會知道。一定會火吧?」
「還好,只有點神經質。」
「我明天就搬回去了。」還是說出來了。
嘉豪的五指像手拷似地牢牢扣住了羅傑的手腕,他眼中滿是不解:「為什麼?」
「我問你,你一直把我當什麼人看?」
猶豫了幾秒,嘉豪答道:「朋友。」
「朋友?什麼朋友會好到床上去?」羅傑想甩脫他掌下的禁錮,卻沒有成功,他看著嘉豪,眼中折射出堅定的氣勢,「你不是想連朋友都做不成吧?」
「羅傑,可是你先惹我的!」
「那我為此向你道歉。」
「Shi!」嘉豪終於鬆開手,站起來在電視前走來走去,他覺得羅傑冷冽的回應,讓他有種被人打了一拳的委屈感,從沒有人可以這樣擺布他的情緒,但是很遺憾,羅傑今天做到了。
「我只是單純覺得,我們不該繼續待在一起。」你我都知道原因。
可顯然嘉豪不接受這樣的結果,一把無名火從腳底一直延燒至頭頂心,他冷笑著沖羅傑罵開了:「不過是被兩個小丫頭看到,你就怕了是不是?羅傑,你連試都不敢,你、沒、種!」
羅傑不為所動,只是平靜地響應:「如果我說,我是怕影響你的事業,你信不信?」
「我的事業?」嘉豪笑得有些猙獰,「你他媽先顧好你自己!我謝嘉豪不用你來告訴我什麼叫做顧全大局。」
他用力閉了閉眼睛,等再睜開時,剛才狂竄起來的怒氣已經壓下一半,「你要走就走,我不會攔你,但你日後不要後悔今天的決定。」
說著,他轉身拉開房門,甩門揚長而去。
他有什麼理由比自己還凶?羅傑絕對沒有想到嘉豪會給他這種反應,好像他才是那個唯一的受害者。
羅傑發現身體在微微輕顫,血色從臉上退去,他回想著嘉豪適才的每一句話,伸出雙手捂住臉,重重地吐出一口濁氣,然後問自己,要怎麼做才可以向他表明心跡,又不會讓他看輕自己?
沒有自私的意圖和惡意的遊戲,我只是……愛上你,可你又怎麼可能接受呢?
羅傑覺得他們兩人的問題簡直大到難以調和的地步,甚至還要背上諸多誤解。全亂了,亂得一塌糊塗。
羅傑知道自己處世並不圓融,他只是憑本能在面對謝嘉豪細密的攻勢,成功是意外,失敗卻在所難免。在感情上,羅傑認為自己笨得可以,所以,以往也從不希冀有奇蹟發生的一天。
想著想著,一個念頭在腦子裡電光石火般划過,他整個人就像上了根發條似的,一下子從沙發上躥了起來,然後直追出門。
人跑到樓下,衝進車庫的時候,正好看見嘉豪的車從另一個出口處開出去。
羅傑沒敢停頓,直接上了自己的座騎,開足馬力,風馳電掣地跟了上去。
看嘉豪走進一家叫KUKU的酒吧時,羅傑卻找不著停車位,他兜了好幾圈,最後才找到代客泊車的地方,從車前座的儲物格里取出一頂運動帽戴上,跳下車穿過街道。
等羅傑跟進酒吧時,裡面高分貝的電吉他聲差點刺破他的耳膜,他將帽檐壓低了幾分,眼睛卻不時環顧全場。燈光炫目人聲鼎沸,不是個談情聊天的好地方,但是容易群情激憤炒作氣氛。
人太雜,在光怪陸離的背景下,都化成一個個虛浮的剪影。
就在這時,全場的音樂暫停,場內被一片漆黑籠罩,大家拍手尖叫。突然,一陣爵士風的薩克斯風樂奏響,舞池中陸續有人走入,開始和著音樂跳恰恰。
嘉豪在十五分鐘前,給那些準備加入荷瑞普影視的女優們打電話,他首先想到妮妮,而對方告訴他自己正在酒吧狂歡,嘉豪需要發泄鬱積在心裡的層迭障礙物,與佳人共飲算是最應景的事,所以直接就到了目的地。
妮妮今日盛裝艷妝,別有風情,與那日的清純似換了一個人,嘉豪並不計較,他覺得今晚是要來點狂野的,才能證明自己仍是那個可以駕馭別人情緒、無往不利的謝嘉豪。
妮妮的面頰被酒色映得酡紅,她看到曾一見鍾情的男人,欣喜溢於言表,她不想錯過良機,借勢拖這位黑馬王子進入舞池。
女人身段曼妙迷人,舞姿精採到位,將池內眾人的目光牽引過去,但她的舞伴並不認真,只是跟著節拍,動作開合之間隨性鬆散,但都能配合女方的舞步,就是這樣不經意的慵懶恣意,卻顯出令人驚艷的瀟灑來。
俊男美女一貫是焦點中心,嘉豪笑得漫不經心,踩著看似外行卻著實有章法的舞步,美人在轉了幾個漂亮的圓圈之後,直接撞進他寬闊健碩的懷抱。
豐腴的胸部、柔軟的腰身、濃郁的香水味和小巧的嘴唇,這些才應該是他的情感歸宿,可是為什麼還是有些不滿足呢?是什麼不一樣了?
就在他躊躇之間,妮妮已經摟住他的脖子,踮起腳尖將紅艷的香唇貼了上來,他順勢抱住,在周圍曖昧的催促聲下,稍一遲疑就吻了下去,一秒兩秒三秒……他麻木地想著——
那甜膩的脂粉味,到底是因為什麼,不能再讓他產生衝動的感覺?
那個藏在他心底最深處、無人翻動的角落,有個能令他瞬間激越失控的熱吻,又是屬於誰的呢?
一吻結束,像有什麼預感似的,心臟猛地一抖,嘉豪有些困惑地抬起頭。
黑暗中,白色的帽檐下,有一雙晶亮的眼睛對著他,有些不解,有些冷清,醞釀著隱痛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絕望。
嘉豪回香港的頭兩天,就曾在一部電影裡看到過這雙眼睛,他記得就在那一秒鐘,他被那對眸子裡所包含的內容和情愫震撼了,片名他已經忘了,但擁有那對眼睛的主角,深深刻進他腦子裡。
從來不認為自己是個感性溫情的生物,對文藝的修飾嗤之以鼻,但是骨子裡,卻是性情中人,憑感覺做事,為一對眼睛痴狂。他追逐著,一併幻想,甚至都是出自無意識的。沒有想過逾矩,他當他是一件世間稀世珍寶。
但人都很貪心,將寶石捧在手心,就會想要占有,說得再崇高好聽也沒有用,最終,他還是伸手了。
觸摸、親吻、侵略,最後霸占,再不願與人分享。但表面上,還是做出大方無所謂的樣子,口口聲聲要將寶石送還市場,讓人競相參觀品評,其實心裡嘔得要死。
那人就站在七、八米外,在喧鬧的人潮中,依然顯得鶴立雞群,散布著淡定的凜凜之威,只有在這種時候,嘉豪才能真正地認識到,羅傑才是那個可以操控氣場,將觀眾的感官置於股掌之間的強者。
為什麼會自以為是,認為自己可以將這個人護在手心呢?他也許根本不需要自己的欲加之責。
但嘉豪不管,他覺得自己有義務拴他在身邊,不讓別人染指。就是出於這種不可理喻的動機,他一次次縱容自己擴張領地,並擺出施恩者的架式來,可是羅傑是男人,他不會領情。
或許一開始就錯估了彼此,所以導致今天的破壞局面。
嘉豪放開妮妮的手,在後者詫異的注視下,向前方的男人走去。
羅傑注意到周圍人的議論,他不想在聚光燈下上演豪情,所以本能地轉身,退出人群。
誰知嘉豪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就在他快要以為對方不會再有動作時,嘉豪一把扯住他的手臂,然後用力一帶,衝到他身前,將他一路牽出酒吧,腳步越來越急,漸漸甩開一切,兩人沿街狂奔起來。
他們竄了幾條巷,拐了很多彎,最後停在街角一個寂靜的叉路口,嘉豪粗魯地將羅傑推至牆角,兩人的身體完全貼合,嘉豪壓著他,一邊摩擦一邊將額頭低著他,用催眠似的氣語低語:「你留下,不准走。」
羅傑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激動和難過:「謝嘉豪,你是在耍著我玩嗎?」
「留下,不要搬。」
嘉豪似乎只能說這兩句,他覺得胸口被嚴重的碾壓,讓他無法表達更多,因為那已經超出他本人的極限!只在剛才,舞池邊羅傑的眼神將他震懾住,無法動彈,他就有一種刀刺入肉體時,魂飛魄散的昏沉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