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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還躺在醫院裡,我不可能用錢填你這個無底洞。」
男人無動於衷地冷笑:「你倒是有良心!是不是想到當初要不是她老人家親自趕你出門,你也不會有今天,所以知恩圖報?」
一股巨大的衝力將男人押到牆角,他霎時間覺得頸上一緊、腦後一涼,那笑才僵在嘴邊,羅傑的聲音已經在耳邊陰沉地響起。
「說話小心點,真的惹到我,你沒好處的。我可以讓你留在香港,也可以讓你滾蛋。」
想掙脫修長手指的威脅,卻沒能成功,於是他扯緊嗓子怪叫道:「看來有人很不高興了……有誰看過鼎鼎大名的羅傑這樣粗魯過?真替那些小姑娘傷心哪!你有種在這裡掐死我,一了百了!」
「你不值得我為你償命。」說著,羅傑鬆開了揪著對方領口的手。
男人抖抖衣服,咬了咬牙:「不要這麼絕情嘛,好歹是我引你出道的,你不要翻臉不認帳,要是記不得以前的事了,我隨時可以幫你恢復記憶,有些故事的精采程度,可不亞於黃金檔大戲哪,保證能讓觀眾興奮的──」
羅傑的情緒早已在頻繁的交鋒中平息,所以他並沒有對手料想的那樣動真氣,而是不耐地打斷他的叫囂:「五百萬,最後一次,夠你還債和去大馬投靠梁叔他們,我會幫你安排好車船。可要是你去混黑社會,我不會再饒你。」
男人微微一怔,隨即訕笑:「梁彪怎麼會肯收留我?你當我跟你一樣吃香啊?是不是你想著把我這燙手山芋儘早丟出去,好讓別人收拾我?」
羅傑已經懶得向這個人解釋什麼,言簡意賅地表明宗旨:「你愛去不去,誰都不會勉強你!你如果甘心讓那個阿D替你收屍,我不會插手。」
「小傑,就算你一直咒我,我死不了又有什麼法子?」
一貫的無賴作風,對一切惡評均有免疫,深灰的眼睛裡布滿走投無路的頹喪和對命運的兇狠抗拒,只要尚有一口氣在,便不遺餘力地揮霍現有的資源。
「只要你羅傑在的一天,我羅成就永遠會纏著你,誰讓你是我親愛的弟弟呢,而且長得這麼有市場,不物盡其用豈不可惜?」
「羅成,我保得了你一時保不了你一世,你要搞清楚,現在我忍你,不是因為我怕你,而是因為我可憐你。」
「哈哈!哈哈哈……」羅成笑出來,最後竟有些歇斯底里起來,「可憐我……哈哈哈,你小子真他媽有意思,啊哈哈──」
腳底升起一股悲涼,羅傑不忍卒睹那絕望的醜態,只得別轉了視線,自嘲地搖了搖頭,唇角像有什麼苦澀的東西化開來,惹得舌尖都麻木了。他重新戴上帽子,像是一刻都不願再耽擱,轉身從另一個通道口疾走出去。
他的腳步那樣匆忙,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追趕著他,情緒凌亂無章,像在漩渦里打了幾個轉,直到坐進車裡,開啟冷氣,他的呼吸才逐漸順暢起來。
人都無法抹去過去的影子,或多或少侵襲尚不成熟穩固的現世和未來,東西有污點可以用抹布擦掉,而靈魂一旦沾上不乾淨的污點,便會成為終生印跡。
第三章
凌晨三點,嘉豪摸黑插上了電話線,按下留言鍵,然後到流理台前倒水。
「早安阿豪!如果你有在早上開機的話。」
一道興致勃勃的聲音高亢地傳來。
「祝你香港之行如魚得水,我會為你和羅傑搭橋,並且你已順利晉升為製片人,該劇本副本已經為你準備好。但願這項閒差能讓你的心情迅速靚起來,稍後會將其他公司文件發密郵件給你,好好學習,可別想偷懶噢!嗶──」
「Shi!」頂著一頭粗硬的亂發,嘉豪憤憤咒了一句,楊晨禮這傢伙還是那麼會搞事。
對華人社會的嚴謹和秩序還沒完全適應,對目前的狀況也算不上心甘情願,但因為不想讓老頭子看扁,所以該擔的責任他還是會扛。
進星暉董事會,不過是幫自己把那些地下片場漂白的捷徑,目前東海岸的情況還不穩定,靜觀其變為上策。
混日子不是他的風格,所以要在此地多找些樂子打發無窮精力,當務之急就是把手頭的那些破事辦妥,能讓人覺得他謝嘉豪不是靠著老頭子的名頭,到處招搖撞騙的敗家子,已算是上交了最佳答卷。
老頭子叮嚀過,要他暫時切斷一切與美國的聯絡,既然認為沉寂一段時間養精蓄銳是有必要的,那也不代表他會老老實實坐以待斃。
嘉豪的時差還沒倒過來,凌晨和下午對他來說沒有區別。在床上抽了兩根煙,穿上衣服想趁著霧色出去兜兜風,此時正好四點半,天還沒大亮。
拉開門時,突然發現門板上的郵箱裡裝著東西,他隨手掀開蓋子,裡面躺著一隻已經入網的本地行動電話。
他折回客廳,查看存儲電話簿,從頭數下來,只有兩個號碼,一個通往總裁辦公室,一個是公司營運部楊經理專線,嘉豪毫不猶豫地按下通話鍵。
十五秒鐘後,電話那頭有個人痛苦地呻吟道:「有沒有搞錯啊……老大,看看現在幾點鐘好不好!」
「中環盛產艷女?」
「拜託!酒吧已經打烊,下次趕早。」晨禮睡意全消,大聲控訴,「洋妞看疲了,就想找土女回去填充你的三級市場?你如意算盤打得太精了,在你手下不被榨乾才怪。」
還真是什麼都瞞不過楊晨禮,嘉豪陰沉著臉沒有作答。
晨禮與嘉豪在外人看來並不算親厚,其實他們是誠信為本的開襠褲好友,交情甚篤,分隔兩地卻一向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晨禮生來是雙面人,黑白通吃,嘉豪人在美國,若海外有不便出面的事件,多半藉由晨禮之手代勞,平時嬉笑怒罵是假,情同手足是真,雙方的底細,兩人心知肚明相互包庇。
「不過是想打探一下市內行情,反應不用過激。」
「在唐人街搶地盤還不夠,單槍匹馬來這兒跟土紳幫派對干,這可不明智啊,要挖角不如去置地廣場放招聘啟示。我拉皮條還不算上癮,你別沒事就想著怎麼拖我下水哪。」
嘉豪不理會晨禮的訴苦,一本正經地說:「出行前,鬍鬚仔同我報備,最近準備製作幾期特別的,要我找幾張新面孔。」
誰讓老頭下通牒,不許他動星暉的藝人,否則就都是現成的上等貨色。
「哇,又是什麼大製作?這回是來叢林背景還是教職員放課室?群交還是人獸?」
嘉豪笑罵:「你還真變態。」
「喂,這是你們荷瑞普的拿手絕活好不好!不要說得我好像很低級,這是商業社會,腦子活絡最要緊。」
「你這麼聰明,給老頭子找人都動作俐落,再物色一次人才恐怕也不在話下吧。」
晨禮從床上坐起,一臉痛苦的樣子:「你想怎麼樣啊,老大!」
「每次去『狩獵』前,我會提前打電話給你。」
「狩獵」就是專門出門尋找美麗的失意人,邀其加盟欣欣向榮的情慾事業。
楊總認命地點了下頭:「好吧,算我欠你的,不過你要答應我早上乖乖去星暉履行義務,現在有很多事需要你統領大局。」
「該做的事我會做。」算是成交。
晨禮立即順勢提出附加條件:「今晚八點,同我去戈菲餐廳,需要你跟我們的大明星羅傑見見面,你現在是他的老闆了,大製片人。」
「呵,他啊,我見過了。」
果然不出所料啊,晨禮再次頭疼:「他哪裡得罪你,你要跟他搶助理?」
「他難道不肯放人?哼,小白臉的品味看來還真不怎麼樣。」
拜託,人家的助手你要搶,你的品味才惡劣好不好!
「唉,到時候問安妮塔自己好了,不過我要是她,感覺投奔你和投奔羅傑,都是自殺式的選擇。」
「自焚的人很多心甘情願,你不知道?」
「對,有一個營的人等著做你們的跟班,這就是這個世界的悲哀。」
「楊晨禮,你需要看一下腦科醫生了。」
「托你的福,也差不多了,我遲早被你們搞到精神分裂。」
「你在向我暗示,星暉不是一個久留之地?」
晨禮差點掌自己嘴謝罪:「如果我敢這樣暗示,早該回學校啃書本,重新來過還比較快。」
「可只有我清楚,你的膽子還是很大的。」
「阿豪,我有時候還真不敢領受你的誇獎。」
「你以為我是在誇你?」
「哇靠!算我倒霉,遇上你。」說著,晨禮又重重倒回床上,頹喪地開口:「說吧,什麼時候去『狩獵』?」
「下禮拜。」
「我有個條件。」
「有屁快放。」
「羅傑對新劇本有些抗拒,你知道,這片子下了大成本,公司指名要他演,你要負責在一個禮拜內說服他。」
嘉豪進廚房插上麵包機電源,肩膀和頭夾著話機,在冰箱裡找可以充飢的食物:「操,這種事關我屁事!」
「錢是你家投的哎,你不出面誰出面?我倒是想替你咧,可是人家不買我帳。」
「他只是演員,你們中邪啦,這麼捧著他?犯賤啊?」
「你看看公司的業績報表,就知道我們為什麼犯賤了。」
嘉豪啪一聲撬開奶油罐的蓋子:「好了好了,我試試看,順便領教一下什麼叫作『大明星』。」
「今天正好羅傑在淺水灣出外景,下午五點左右收工,你去那兒接他,我在戈菲訂了座。」
「要我去接他?你真當老子吃飽了沒事幹!」
「喂喂!剛才是你答應我跟他搞好關係的,你不能出爾反爾啊!」
「你這明擺著是鴻門宴,我又不是傻的。」嘉豪對楊某人有預謀的提議都格外提防。
「阿豪,要不說好,你幫我搞定羅傑,我幫你搞定荷瑞普新花旦,這樣總OK了吧?」
「這還差不多。」
「現在起,公司紅利你占大部分,要抓緊羅傑這棵搖錢樹,你不去扶他,至少不要去砍他,沒有老闆會跟優秀夥計過不去。」
嘉豪從鼻腔里哼出來:「楊晨禮,你為什麼不去教書?大道理講得溜有個屁用!」
「我們說定嘍,不可以反悔噢!記得傍晚七點,不見不散。」
「睡你的大頭覺吧你。」他說著就按下結束通話鍵。
也有些習慣早起的人,不是真的睡夠了,而是因為失眠。
羅傑清晨就駕車前往九龍的一家私立醫院,天還蒙蒙亮,趕到的時候醫院周圍仍靜悄悄的。他安靜的坐在車裡,也不見有其他動作,隔了許久,才緩緩舉起電話,撥通後只說了五秒鐘又掛斷,繼續留在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