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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有了點變化,馮楚想,若是放在先前,自己不會有資格和畢聲威同桌吃飯。
他喝了一小勺粥,一小勺粥含在嘴裡,他特意的使了點力氣,才把它硬咽了下去。
以著這種咽法,他一鼓作氣的吃了半碗粥,然後就再也吃不動了。抬眼望向畢聲威,他見畢聲威往嘴裡送了一筷子青翠的涼拌小菜,一邊鼓著腮幫子咯吱咯吱咀嚼,一邊又伸筷子夾起一隻小籠包,行雲流水的將小籠包也填進了嘴裡。如此三嚼兩嚼之後,他放下筷子捧起大碗,低頭又呼嚕呼嚕的喝了兩大口粥。然後抬頭吸了吸鼻子,他的額頭已經見了汗。
掃了馮楚一眼,他沒言語,抄起筷子繼續吃,單憑一張嘴,吃出了滿桌的狼藉。吃飽喝足之後,他一邊擦嘴一邊站了起來,對著馮楚一招手:「跟我去躺一躺。」
馮楚略一猶豫,然後起身隨著畢聲威向外走去了。
馮楚很討厭畢聲威這種烏煙瘴氣的「躺一躺」,因為他心肺虛弱,需要清新的空氣。可在大白天裡,只有鴉片煙才能讓亢奮的畢聲威躺下去。
幸好,因為畢聲威許久未回,沒人禍害那間燒煙的屋子,所以煙榻上面一片光明潔淨,往昔所鋪的一層層錦緞褥子都被撤了去。那些褥子亮閃閃軟綿綿,衛生狀況不明,反正畢聲威平時從外頭進來,無論是如何的風塵僕僕,都是直接的往上躺。他弄回來的那些個來歷不明的女人,也是統一的都會被他往這張煙榻上摁。
馮楚自認為是絕沒有潔癖的,糟糕一點的環境,他也能湊合著忍受,唯獨對待畢聲威,他忍不了。
他總覺得畢聲威髒,哪怕畢聲威平時該洗就洗、該刷就刷,領口袖口都保持著白色。他寧願抓起一把土捧上一天,也不願去碰畢聲威一下。
畢聲威一見煙榻,立刻像被抽了骨頭一樣,軟綿綿的癱了上去。一名小勤務兵捧著煙盤子小跑進來,擺開場面燒鴉片煙。馮楚背對著畢聲威,在煙榻邊沿坐下了,畢聲威從煙盤子裡拿起一小盒火柴,擲向了他的後腦勺:「過來啊!」
馮楚一皺眉,側過身扭過頭,面朝了他:「我聽得見你說話。」
畢聲威一蹬腿:「信不信我踹你?」
他有兩條力大無窮的長腿,所以這話倒並非空洞的恐嚇。馮楚向榻上挪了挪屁股,然後慢慢躺了下去:「我希望你對我保持一點基本的尊重。」
畢聲威聽了這話,卻是笑了:「我欺負你了嗎?」
在伸展身體的那一剎那,馮楚痛苦的皺了一下眉頭——先前他一直強打精神的站著坐著,累歸累,但是累得麻木,還沒覺怎的,此刻這麼鬆懈下來躺了,他才發現自己周身的所有關節都在作響,關節間隙里,釋放出了針刺一樣的酸楚。
忍過這一陣酸痛之後,他輕輕的呼出了一口氣:「算了,隨便你吧。」
「哦?怎麼又不計較了?」
「輕視我的人太多了,我計較不過來。」
「那你就那什麼、奮發圖強,干點大事,讓人對你刮目相看,不就得了?你看我,我這個人呢,從小淘氣,十里八村憋著揍我一頓的人,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但我這個人就是有上進心,十四歲就跑出去當了兵,二十四歲我做了營長,帶兵回老家把那幫揍過我的王八蛋全抓起來,要麼讓他家裡拿錢贖人,要麼老子就宰了他。又解恨又發財,你說我厲害不厲害?」
馮楚沒看他,只低聲答道:「我不知道你厲害不厲害,我只知道,你很壞。」
畢聲威說了句「你等會兒」,然後從勤務兵手裡扶過煙槍,呼嚕呼嚕的狂吸了一陣,一口氣過足了癮。末了推開煙槍,他欠身喝了幾口熱茶。
重新再躺下來時,他面色紅潤,灰眼珠子裡也有了光:「我不是壞,我小時候和人打架,是因為那幫王八蛋罵我是雜種。」他指了指自己的臉:「因為這倆眼睛嘛,我這眼珠子是隨了我娘,我娘隨我姥爺,我姥爺隨誰我就不知道了,愛誰誰吧,反正都是幾輩子之前的人了,跟我沒個屌關係。我這話的意思,是說我這個人無非就是有仇報仇而已,壞是壞了點,但是沒你想得那麼壞。不信的話,你聽我接下來要說的這句話,就能證明我的人品了。」
「你要說什麼?」
「我說,我不是把你做闊姑爺的事兒給攪黃了嗎?」
馮楚冷笑了一聲。
「別笑,也別急,我補償你。」
「你怎麼補償我?」
「我把小慧嫁給你。」
第六十三章
馮楚看著畢聲威,以為是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麼?」
畢聲威讓勤務兵把煙盤子端走了,然後翻身面對了馮楚:「聾了?我說,我要把小慧嫁給你。」
馮楚驚愕之餘,又有了不妙的預感:「你不是只想要萬家的錢嗎?只要你我把事情辦得周密,二姐未必就會發現你我的關係。到時候如果她願意,我還是要和她在一起的。」
「她沒錢了,你還跟她幹什麼。」
「我和她結婚,並不只是為了她的錢。我們從小就認識,我們是有感情的。」
「有感情你還跟著我害她?」
「我沒有,是你逼迫我!」
「唉,不管是我逼迫你、還是你自願,反正呢,你要她就不如要小慧。她都二十大幾老姑娘了,小慧才十八。再說她萬家要是沒了錢,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啊對,還有個廢物老爺子,等著你給他養老送終。我家小慧就不一樣了,小慧他爹是我,我畢某人,三十多歲,年輕有為,前途無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