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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大嘴巴將張順抽活了:「還還還有五個,在前頭守著大門,都都都都有槍。」
他抬手指了指張順的鼻尖:「給你個將功補過的機會,帶他們躲到廚房裡去,等我回來。」
萬家凰這時也活了,急得向他邁了一步:「你還上哪兒去?趁著沒人發現,咱們趕緊從後門逃吧!」
他轉身面對了萬家凰:「也帶我一個?」
「廢話!」
他一點頭:「謝了。」
道謝歸道謝,他可不聽她的話。彎腰從地上又換了一支新步槍,他大步流星的向前院走了。
萬家眾人進了廚房。
眾人全蹲著,槍聲一響,便是集體的一顫。連著顫了幾次之後,外頭有人踢開了廚房門,正是那傢伙回來了。
萬家凰抬起頭,第一眼就看見他的褲子上染了血,不是迸濺上去的血珠子,而是濕漉漉的一小片。而他提著一個大布包袱,邁步進來的時候,分明也是有點踉蹌。
把大包袱扔到地上,他開了口:「畢聲威的副官長死在這裡,這事肯定不會就這麼算了。這裡我們不能久留,我想辦法護送你們出城。記得萬先生說過想回北京,鄰縣有火車站,你們可以在那裡上火車。」
然後他望向了張順:「你還有個弟弟,是吧?」
「是,二順還在後門那兒守著呢。」
萬家凰這時扶著牆壁,慢慢的站了起來:「你……你到底是什麼人呀?」
他猶豫了一下,隨後答道:「敝姓厲,厲紫廷。」
旁邊的萬里遙大吃一驚:「你就是原來城裡的那位厲司令?」
厲紫廷掃了萬里遙一眼,然後對著萬家凰說道:「敗軍之將,讓你見笑了。」
萬家凰搖了搖頭,冷汗已經打濕了她的貼身衣裳。從未想過「怕」會是一樁如此耗力的事情,她如今竟是只能靠牆站著,力量沒了,主意也沒了。
厲紫廷在她面前脫了外衣長褲,然後將那個大包袱抖開來,原來是幾套血跡斑斑的軍服。從貼身褂子上撕下了一條充當繃帶,他先將腿上傷處草草的纏了,然後便去挑選軍服——第一件前襟開著個染血的彈孔,被他丟開,又拿起第二件,第二件還好,沒有彈孔,只是領口上噴了一片血點子。把這第二件扔向了萬里遙,他繼續去看第三件。
萬家凰問道:「你的腿——」
「傷口掙開了。」
「那——」
他沒看她,逕自找了合適的軍服套了上,又對萬里遙說道:「萬先生,你也把衣服換了吧。這回,要委屈你們和我一起充軍幾日了。」
然後他對著張順一招手:「過來,自己挑兩身能穿的,帶你弟弟一份。」
第八章 8十分有緣
萬家凰不知道厲紫廷到底是疼還是不疼。
她和翠屏都被雙手反剪著捆了,又被舊蓆子捲成了兩個筒子,嘴裡也都塞了手帕。翠屏的辮子,她那不甚卷了的燙髮,全被揉得亂七八糟,厲紫廷又用水和了煤灰,將她們劈頭蓋臉的塗抹了一通。她們兩個並排躺在一架驢車上,看起來就是蘆席筒子上露出了一把頭髮和半張髒臉,正是躲藏未遂的兩個大姑娘被這一群大兵搜了出來,算是羊入虎口、活不成了。
大兵有四人,為首的自然就是厲紫廷,萬里遙也換了軍裝,軍裝太小,他又是細皮嫩肉的白,所以厲紫廷對他也施加了些許煤灰。張順和二順還好些,二順瘦小,更是可以冒充娃娃兵。
翠屏嚇懵了,哽咽著總想哭,和她作伴的是萬里遙,萬里遙受了大驚,眼中含淚,也恨不得找個懷抱躲進去嚎啕一場。萬家凰還算是富有理智,只將兩隻眼睛死盯了厲紫廷的左大腿,軍褲遮擋了腿上的血跡,看不出他的傷勢重不重,他鎮定自若的走來走去,也看不出他的傷口疼不疼。
緊接著她想起來:他肚子上也有傷口。當時自己聽他說話氣人,不肯管他,結果他像個野人似的,拿那做活的針線,自己把傷口縫起來了。
一想到這裡,她也有點想哭了——自己待他實在是太冷酷太刻薄了,做人不興這樣的。
就在這時,厲紫廷走到她跟前說道:「別怕。我保證把你們平安送上火車。」
萬家凰看著他,慚愧之餘,又有點尷尬,因為髒得滿臉花,嘴裡還塞著一團大手帕。偏他看她總是看得特別「狠」,居高臨下的垂了眼,他的黑眼珠在雙眼皮下直盯了她。
忽然想起一件事,她向他「嗚嗚」的叫了兩聲。他當即伸手拽出了她口中的手帕,她喘了一口氣,說道:「你的手槍還在我房裡,你要不要帶上?」
他把手帕堵回了她的口中:「不必,那本來也是我當時隨手撿的,丟就丟了吧。」
說完這話,他隔著一層蘆席,哄小孩子似的又拍了拍她。
萬宅的後門一開,張順趕著驢車出了來。驢車也是萬家的財產,驢子平時就被拴在後門口,萬家人少活少,所以它還屬於閒散毛驢,不想今朝天降大任於斯驢,有了它向主人效力的機會。二順跟著厲紫廷隨車步行,萬里遙懷裡抱著一桿步槍,坐上了驢車一角,做丘八太爺狀,車上的兩卷蘆席也盡職盡責的一路哭泣。
萬家的幾位都是連著幾天沒上大街了,如今這麼一出門,才發現整座小城就像是歷過劫了一般,遠遠近近狼煙四起,臨街的鋪子裡往外竄火苗子,沒有任何人管。兵痞們敞著懷,晃著膀子橫著走,有人在大街上追女人,兩隻髒手伸出去,每個指頭上都套著一個金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