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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這間潔淨得過了份的書房裡,她對著厲紫廷,自己都能覺出自己笑微微,兩邊嘴角不聽指揮,自動的往上兜兜著,簡直笑得冒了傻氣。可是這不怪她沒城府,是對面那傢伙太招人笑,他對著她正襟危坐,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白是他的常態,紅是他一陣一陣的在鬧害臊——一對大男大女坐著說話,萬家凰這女子還沒怎麼樣,他個男子倒是先不好意思起來了。
面孔羞澀,言語可不羞澀,他真是對她坦誠到了底:「平川縣沒有火車站,你們若是要走,我只能派人護送你們走一段長路,穿過畢聲威的地盤之後,再上火車。但是那樣太危險,還不如留下來再住些天,我們也好多相處幾日。」
「多住幾天倒也無妨,畢竟安全是第一位的。我們這一趟也算是死裡逃生,都嚇破了膽子,禁不住再冒險了。」
「你很識大體。」
萬家凰笑著一皺眉頭——他的怪腔調又出來了,以著降尊紆貴的語氣誇她,好話也讓他說得沒了好滋味。端起茶杯又喝了兩口溫茶,她站了起來:「不坐了,今天還沒有活動過,我回房去,順便也散散步。」
他也起了身:「我送你。」
她沒言語,自顧自的穿帘子出了去,不回頭,耳朵聽得見身後的腳步聲。越是聽得見,越是不回頭,她迎著風走,風涼,臉熱,自己都感覺自己是一朵富麗的花,冉冉怒放,熱烈繁華。
她又想自己若是個女皇,那麼身後的那個人,大概做不成她忠誠乖巧的騎士,只能成為和她分庭抗禮的攝政王。
想到這裡,她又想笑,笑自己讀多了外國小說,結果現在浮想聯翩,想得都沒了邊際。
厲紫廷把萬家凰送回了房。
他轉身獨自踏上歸途,一邊走,一邊沉沉的思索。他十二歲就跑出去闖江湖,十七歲時已經在戰場上的死人堆里打過了好幾個滾。數不清多少次的死裡逃生沒有把他變成享樂主義者,只把他打磨成了鐵板一塊。他也知道自己是鐵板一塊,所以格外要打扮得西裝革履,格外的要裝出個體面的人樣子。
缺什麼補什麼,不但要補,還得大補。
他忙著打天下、掙前程,本來無心於風花雪月,沒想到那一天早上,會忽然遇到個萬家凰。第一眼看過去,他只是覺得她美,美得他都納了悶,不知道世上怎麼竟會有這樣一個活生生的畫中人。於是他虎視眈眈的往死里看她,看得自己傻了眼,也看得她翻了臉。
然後,事情就變得越來越不好辦了。
他是日益的狼狽,她則是日益的顯了身份,原來並不是縣城裡的小家碧玉,是前朝名門的千金小姐。
沒遇到她時,他是一方的土皇帝,人人都贊他年輕有為、前途無量。遇到她之後,他忽然發現自己變得一文不值——起碼在萬家凰那裡,他的身份和權勢全是一文不值。在她那裡,他所有的就只是他自己,他的身份也就只是天地間的一個男人。
他沒了辦法,只好把眼一閉把心一橫,把心胸剖開了給她看。
起初是一點勝算都沒有的,他向來不認為自己具有心靈美,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和她在顛簸流離之中,漸漸互相都覺出了幾分親。
萬家凰厲害,嘴不饒人,脾氣也夠大。但他看出來了,她其實心存厚道,是個好人。所謂千金小姐,其實就是高貴在了這裡。
從褲兜里掏出煙盒,他叼上一支煙,臉上沒有表情,其實心裡很愉快——一想到自己愛上了那樣好的一個姑娘,他就忍不住要得意。
算命的看過他的命,說他二十五歲後會「苦盡甘來」,往後會有三十年的大富大貴。他起初不以為然,可是現在心裡想著萬家凰,他信了那算命瞎子的吉言。
萬家凰那花朵一般的臉龐,常讓他感到一種說不出的吉祥。
萬家凰回了房,坐了沒有兩分鐘,她那父親來了。
萬里遙向女兒匯報,說自己方才溜達到了這司令部的後門,正好看到師爺那一幫人騎馬上路,要回山里去,這回他們全部喬裝,扮成了一支商隊,別說扮得還真像,馬背上也真馱了好些貨物。
做父親的說,做女兒的聽,說者說得無聊,聽者也是心不在焉,還是翠屏知道得多些:「老爺,您要是呆得膩了,不如下午讓勤務兵領您到戲園子去看看,我聽張明憲說,這城裡有兩個戲園子呢。」
萬里遙嗤之以鼻:「這裡能有好戲班子?」
「不圖聽好戲,就圖看個熱鬧嘛。」
萬里遙聽到這裡,站起來就走了。翠屏有點不安,以為自己說話衝撞了老爺,結果沒過兩分鐘,窗外就響起了萬里遙的呼喚聲,正是他已經穿戴整齊,一邊往外走,一邊大喊張明憲安排他出門。翠屏見了,扭頭去看萬家凰:「小姐,您不跟著也去逛逛?」
萬家凰搖了搖頭,嫌天氣冷,寧願在這暖屋子裡讀讀雜誌。
白晝的時光實在是無趣,萬家凰只盼著快開晚飯。不管厲紫廷是如何的忙,開晚飯時他總是要來的。一想到自己居然在心心念念的盼著去見厲紫廷,她不禁要驚要笑,沒想到自己竟然也有今天。
然而,晚飯桌旁沒有厲紫廷。
厲紫廷當然沒有頓頓陪她吃飯的義務,當著父親的面,她也說不出什麼來,但不由自主的就要面沉如水,胸口那裡也像是堵塞住了一般,一口飯都難咽——也沒那個興致去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