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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時分,馬車來了。
張明憲急得團團亂轉,苦求萬小姐吃了午飯再走,然而萬小姐一味的只是和藹與冷淡:「這些天辛苦張副官長了,將來不知何時才能再與張副官長見面,這一點錢張副官長拿去買盒煙抽吧,請千萬不要客氣。」
張明憲忙著挽留,顧不上了推辭與拒絕,於是到了最後,他捏著三十塊錢,幾乎是目瞪口呆的看著馬車上了路。
派了一小隊士兵跟上了馬車,他隨即親自上馬出城,找他的司令去了。
第二十四章
萬家凰坐在馬車裡,馬車四壁用厚氈子圍了,兩邊各開了小窗口,窗簾半卷,能讓車內的人呼吸到一點新鮮空氣。
她需要這點冷空氣,寒冷讓她熱血回落、心思澄明。
就是那無法理清、不可名狀的感情最纏磨人,若是沒有感情作祟,那她就是最淡定最悠然的一個富貴閒人,天涯海角,任她遨遊,憑著她的萬貫家財和健康身體,她滿可以自由自在的再遨遊四十年。
而不是在座小縣城的小屋子裡,撕心裂肺的壓抑著哭。
天光漸漸暗了,冬季臨近,天黑得早。萬里遙從車窗伸出頭去,和前方的車夫一問一答。車夫願意加把勁再走一程,到了前方的鎮子上再歇腳,要不然荒山野嶺的,連個大車店都沒有,人和馬都無處休息。
萬里遙縮回了腦袋,先看了女兒一眼,然後才說道:「這馬車走得還挺快,現在往後看,都看不見平川縣了。」
萬家凰一言不發。
萬里遙欠身去放那半卷著的窗簾:「冷了,把它放下來擋著風吧。」
萬家凰嫌車廂里太黑,正打算阻攔父親,哪知就在這時,他們順著慣性一起一晃,正是外頭車夫一勒韁繩,猛的停了。
萬里遙挑開了馬車的門帘子:「怎麼了——」
問到這裡,他先是一驚,隨後邁步就要下馬車。萬家凰見狀,也從窗口伸出頭去——然後,她也愣住了。
前方的狹窄土路上,黑壓壓的站了一大隊人馬,不知道他們到來多久了,反正在此之前,四野俱寂,絕沒有戰馬奔馳的蹄音。為首一人下了馬走過來,暗淡夜色之中,她認出了他。
定定的望著他,她不言語,也不躲避。你還肯來呀?她在心裡問他:你不是不來嗎?
他越走越近了,最後終於是近在了眼前。抬手搭上車窗下框,他開了口:「你還真走?」
「不干你事,讓開!」
他直視了她的眼睛:「鬧夠了沒有?下來!」
「說我對你鬧?你也配!」
「給我下來!」
「輪不到你管我,走開!」
「萬家凰!你知道你現在上路有多危險嗎?這種一時衝動的糊塗事,是你應該乾的嗎?」
「不勞你費心!糊塗也是拜你所賜,我遠遠的離了你,你我自然就都清醒了!」
他轉了身走向車門,一抬腿上了來,同時從牙關中擠出了低語:「真他媽的是個瘋娘們兒。」
萬家凰被他一把抓住手臂,身不由己的被他拽了下去。奮力的一甩胳膊將他甩了開,她氣得渾身哆嗦:「還說你不是土匪?現在你都要攔路搶人了,還說你不是土匪?你不讓路,我自己走!」
然後她扭頭就跑,四周黑茫茫一片,她慌不擇路,一頭扎進了路旁的荒林子裡。車上的翠屏和車下的萬里遙一起驚呼了一聲,而厲紫廷拔腿就追,眾人只覺眼前一花,路中央的萬家凰和厲紫廷便是雙雙失蹤了。
萬家凰拼命的跑。
她一邊跑,一邊哭,但這回不是糊裡糊塗的傻哭,她方才吵著吵著,忽然醍醐灌頂福至心靈,把自己吵清醒了。
她發現,方才在看到厲紫廷的那一剎那,自己其實是歡喜的。
那樣的歡喜,歡喜得下不來台,於是開始惱羞成怒、無理取鬧,開始撒嬌撒野,就是恨他,就是要走,他越留,她越走。
後方傳來了迅疾的腳步聲音,是他追了上來。於是她潑了命的瘋跑,就要讓他急,就要讓他追,氣喘吁吁的繞過一株老樹,她不回頭,前方枝枝杈杈的全是樹木,她也不去辨路。厲紫廷就在她身後,她縱然是迷了路,也沒有必要怕。
忽然間的,她腳下踏了個空。
慘叫一聲墜落下去,她一屁股跌坐進了坑裡。坑是深坑,她是坐著下去的,頭臉全沒事,然而把她震了個淚花四濺——屁股差點摔成八瓣,疼死她了。
上方有人探頭來看,是厲紫廷。借著月色看清之後,他輕輕巧巧的跳了下來,蹲到了萬家凰面前。他喘得厲害,呼吸像疾風一樣扑打著她的臉:「摔壞了沒有?」
她哭著搖頭:「沒有。」
他張開雙臂,一把抱住了她。
她陷入了他的懷抱,一個寬闊堅硬的、布著武裝帶和銅紐扣的懷抱。這懷抱類似銅牆鐵壁,她緊貼著它,就覺著這一道銅牆鐵壁把自己和世界隔開了,它就是這世界的盡頭。
走到這裡就可以停了,就可以靠著它哭、笑、吃飯、睡覺了。
他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來:「你打了我,我沒生氣,你倒先走了。」
他重重一拍她的後背:「我這些天焦頭爛額,忙得要死,你還鬧我。」
「我心裡慌。」她哽咽著說,好些心思,她自己先前都不懂,如今才後知後覺的明白過來。她想自己得告訴他,她不糊塗了,她得讓他也明白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