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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轉向張順,細細的囑咐。不能全家一起躲進地下做老鼠去,上頭總得留個伶俐人兒來對付大兵,所以這回張順擔了重任,除非大兵沒有登門,否則他不但得直面大兵,並且還得對大兵們扯個謊兒,說自家的主人早在前幾天就偷著出城走了。
扯完這個謊兒,他接下來的任務就是退後再退後,大兵愛怎麼搶怎麼鬧都無妨,只要他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就行。
張順連連的答應,他和他兄弟二順都是萬家養大的,萬里遙沒兒子,這個時候用得上男子漢出面了,他責無旁貸,非上場迎敵不可。
囑咐完畢了,萬家凰蹬著那軟梯,也下了地窖。上頭的張順蓋好了地窖小門,又搬來一口臭水缸壓到了小門上,且在四周扔了許多爛菜葉子,把它布置成了個髒土堆。
然後他讓二順守了後門,自己換了一身粗布衣裳,和兼做廚子的老僕湊成一對看房子的下等僕人,靜等大兵上門。另有幾個粗使的男僕,都是本地人士,此時便得了命令,各自逃回家裡去了。
地窖很黑。
翠屏摸索著點了一支蠟燭,萬里遙不住的往上看,地窖口那裡透下一絲亮光,是張順不敢把地窖門關得太嚴,怕憋死了他們。萬家凰抱膝坐了,鼻端縈繞著一絲肥皂氣味,因為旁邊就是剛刮過臉的那一位。
他盤腿端坐著,腰背挺得筆直。萬家凰雖然對他是百般的看不上,但是挺欣賞他這一份氣度和姿態。轉動眼珠瞟了他一眼,她見他面無表情,眼觀鼻鼻觀心,說起來算是鎮定的模樣,但她總感覺他此刻其實是很緊張,緊張得周身肌肉緊繃,面孔也僵硬成了塑像。
「真是度日如年啊。」萬里遙忽然喟嘆:「也不知道這地窖里有沒有蟲子。」
翠屏小聲接道:「老爺,您可別嚇唬我們了。」
「哼。」萬里遙冷笑一聲:「難道我是不怕的嗎?」
萬家凰「噓」了一聲,地窖里立刻重歸寂靜。靜了沒有兩分鐘,萬里遙又開了口:「大妞——」
萬家凰在暗中一瞪眼睛:「嗯?」
「大姑娘,咱們是不是躲得太早了一點?那幫丘八今天未必會鬧到這裡來吧?難道我們還真要在這裡坐到天黑?」
「那您可以上去和張順作伴。」
萬里遙啞然片刻,換了對象:「那個誰,你的傷好些了沒有?」
萬家凰聽見耳旁響起了個低沉聲音——第一次發現他的聲音是低沉的,在記憶中他一直只是個破鑼嗓子:「多謝萬先生關心。我的傷都是皮肉傷,看著厲害,其實不重。」
「你當兵多少年了?」
「好些年了,數不清了。」
「你乾沒幹過那些殺人放火的壞事?」
「人是殺過,魚肉百姓的壞事,我沒做過。」
萬里遙又嘆了一聲:「誰信呢。」
「厲司令治軍嚴厲,部下士兵向來不會騷擾地方。」
「治軍嚴厲有個屁用,還不是被那個什麼畢司令打跑了?害得我全家要鑽地窖,也不知道這地窖里有沒有蠍子蚰蜒臭蟲。」
萬家凰開了口:「爸爸,不要再講這些無聊的話了!」
然後她的聲音低了些:「也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
外面的情形,很不好。
都知道大兵們是從城東頭開始下手的,可張順萬萬沒想到,城西萬宅的大門,也會忽然被敲響。
他起初是打算裝死不開,等那幫大兵真要撞門了再說,畢竟萬宅的大門高大厚重,要是對方人少,還真是未必能撞得開。
然而在聽了一陣雷鳴般的亂敲聲之後,他忽然想起了弟弟二順,要是那幫混蛋丘八走不成前門走後門,那麼二順可未必有本事對付他們。
這麼一想,他鼓了勇氣,上前去搬開門閂,推開了一扇大門,一邊露臉一邊陪笑:「老總,對不住,剛聽見,讓您受累久等了。」
一邊說話,他一邊犯了嘀咕:門外確實是站了一隊士兵,然而和他預想的不同,這隊士兵排著整齊隊伍,並不是吊兒郎當的野蠻模樣,為首一人軍裝筆挺,應該還是一位長官。那長官正仰頭在看萬宅大門上的匾額,看過之後低下頭,正視了張順:「我是畢司令的副官長,特奉司令之命,前來拜訪萬老先生。」
「您說我們老爺呀?」張順繼續低三下四的陪笑:「我們老爺走了啊,開仗第二天,我們老爺就走啦。」
「哦?城裡開仗第二天,交通全被我軍封鎖,請問萬老先生又是如何走的呢?」
「那我不知道,我就是在這兒看房子的。老爺那天走了之後沒回來,那……可能他就是有法子唄。」
副官長負手一笑:「你的意思,我懂。可惜自從我軍入城之後,就立刻派人監視了府上的前後門,這些天來,可沒見有人出來過啊!」
說到這裡,他邁步登上台階,逕自走進了萬宅:「畢司令久聞萬老先生的大名,這一次有緣同城相會,很想和萬老先生交個朋友。怎麼,萬老先生是不願意賞我們司令這個面子麼?」
張順早被萬家凰囑咐了一萬多遍,深知無論對方是柔是剛,自己都要站穩立場,絕不能中計。至於畢司令要和自家老爺交朋友云云,一聽就是謊言,萬家這位老爺,做朋友是馬馬虎虎的,做人質倒堪稱是一等一的貨色。
於是,張順開始裝傻:「長官,我真不知道,不信您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