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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己計算,至多也就是和他分離了兩個時辰,可就是這兩個時辰不見,他竟是改頭換面,變了個模樣。萬家凰早就知道他這人愛面子,也有一點臭美,對於年輕的男子來講,這也是人之常情,不算稀奇。可是……
前方的這個厲紫廷,必定也曾在熱水裡狠狠的洗刷過一場,所以整個人都顯了白,除此之外,他還理了發颳了臉,兩鬢剃得泛青,頭頂短髮使了生髮油,烏黑鋥亮的梳過去,是一絲不亂。身穿著一身筆挺的薄呢子軍裝,武裝帶勾勒出了他的單薄細腰與寬闊胸膛,讓他看起來瘦削頎長,腰背若是再柔軟一點,便正是個翩翩公子的風流身段。
然而他偏不肯柔軟。標槍似的站在餐桌旁,他右手手指夾著一支煙,昂著頭望向門口,不像翹首企盼,倒像在睥睨天下。
萬家凰進門時,他剛吸了一口煙。噴雲吐霧的上下審視了萬家凰,他沒有微笑,神情反而是凝重起來。萬家凰觀察著他,開了口:「怎麼這樣看著我?」
他上前兩步,單手為她拉開了桌前的椅子,等她走到近前了,他才低聲答道:「我剛才想,一個人再怎麼好,終究也還是應該有些缺點吧。」
萬家凰坐下了,抬頭看他:「所以,你方才是在挑剔我了?」
他側身靠著餐桌,向著她一點頭:「是。」
萬家凰抿嘴一笑:「這回挑出了我多少毛病?」
他又吸了一口煙,然後答道:「沒有。」
萬家凰仰臉看著他,發現他一定是骨相生得好,從這個角度望過去,他也依舊是俊秀:「那謝謝你,我就當你是恭維我了。」
「沒有恭維,這是實話。我對你向來是實話實說,說實話惹惱你,總好過說假話惹惱你。反正我說什麼都不對,你總是要生我的氣。」
說到這裡,他像是忍不住了,微微的笑了一下,一邊笑一邊又吸了一口煙。而他這難得一笑的人偶然笑了,便引得萬家凰也翹了嘴角:「可是這兩天裡,我對你總算還不錯吧?」
「的確,這兩天你沒有怪罪過我,我想也許是這兩天,你不大敢看我的緣故。」
萬家凰剛要接話,忽然感覺萬籟俱寂,回頭一看,就見張明憲和父親都正看著自己和厲紫廷。
她立時紅了臉,只怕自己方才是連說帶笑的失了態,而厲紫廷也反應過來,快步繞過餐桌拉開了另一把椅子:「萬先生,請過來坐。」然後他又向外揮揮手:「明憲,這裡不用你,你帶那個丫頭,翠屏,去吃飯。」
房內的空氣這才流動開來,萬里遙走過來坐了,張明憲也出門去,領著門口的翠屏走了。
第十七章
萬家凰認為厲紫廷現在很配得上「英俊」二字了。
她早看出了他不是個土包子,但是沒想到他不但不土,甚至還很有幾分現代化的文明氣息。他本人很潔淨,這間餐廳也很潔淨,餐桌上的食物,有一樣算一樣,色香味俱全,盛放在細白瓷鍍金邊的餐具里,別說放在這個小小的平川縣司令部,就是放到她北京萬府的大餐廳中,也算是拿得出手的了。
看過了物,她再看人。厲紫廷的吃相不壞,慢條斯理的,簡直就是吃得心不在焉,一隻手倒是還夾著半支煙——不是她剛進門時他吸的那一支了,他像個煙囪似的噴雲吐霧,早已經又連著續了兩支。
他對她老實不客氣,她對他也是有一說一:「原來你的菸癮這麼重,怎麼先前沒見你要過煙?」
他望向了她,低聲回答:「我不好意思。」
隨即他又微笑著改了口:「我不敢。」
「怕碰我的釘子?」
「那是一定會碰釘子的。」
她也笑了:「我有那麼凶呀?」
「我怕你。」
「我不就是說過你兩句嗎?何至於怕?」
「我想給你留個好印象。讓你一句都不說,才最好。」
「那可辦不到了。我從小管家,做慣了惡人,身邊的這些人,全都難逃我的一說。不信你問爸爸。」
萬里遙端著飯碗抬了頭:「是的,我們大妞兒從小就沒了娘,我又是這麼一個——怎麼說呢?閒雲野鶴、不理俗務的一個人吧,所以她十幾歲就開始當家。」
厲紫廷聽到這裡,對著萬家凰又笑了:「大妞兒?」
萬家凰怒視了父親:「爸爸!」
萬里遙這才意識到自己失了言,然而滿不在乎:「怕什麼呢,紫廷又不是外人,就算讓他知道你小名叫大妞兒,又有什麼可害臊的?來,紫廷,我繼續跟你講,我家大妞兒,真是很有我萬家的祖風,可惜她是個姑娘,她要是個小子,必定能幹出一番大事業來!她那性格像我們家老爺子。」
厲紫廷凝神聽著,這才知道這位萬先生乃是一位前朝遺少,祖上也曾出過幾位封疆大吏,但許是後來祖墳的風水變了,不但家中人丁日益稀少,而且論出息也是一代不如一代,及至傳到了萬里遙這一支,索性關起大門坐吃山空,正是他不理俗務,俗務也不理他。幸而家裡有萬家凰這個大姑娘鎮守家業,可以保證萬里遙細水長流、再做八輩子的紈絝老爺。
萬里遙沒心眼,越說越細,萬家凰聽他像是要對著厲紫廷亮家底,連忙瞪了他一眼:「爸爸,您這麼對著他報帳是什麼意思?又沒人問您,您自己長篇大論的說起沒完,有意思嗎?」